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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的手臂垂下来，在身侧迟疑地晃动。踩着的平坦地面在想象中变成凹凸不平的坚硬土地，就像第一次登上月球一般，所处的空间仿佛被赤司刚刚说出的那句话抽成了宁静的真空。

 

“我们之前，曾经，有没有——”

飞速运转的思路只留给他破碎而不成逻辑的回应。薄弱的存在感带给他的经常是完全相反的遭遇。会被素未谋面的人认出，尚算一次特别的体验。

赤司好脾气地微微斜着头看他，笑容不改。搁在膝盖上的书封面绘有浅浅的红，被均匀切割破碎的书名分布其上。

 

“黛前辈不记得了？”

他问。

 

他该记得什么呢。有信心说出的是对方电影中的每一句经典台词、或者访谈里回答的某个重要问题，但记忆库中绝对不曾储存过与对方咫尺相隔时的种种内容。

与问题僵持片刻的黛诚实地摇了摇头。“抱歉。”

 

赤司有点惊讶似地眨了眨眼睛，与黛在安静的气氛中对视片刻。接着他失声笑道：“啊，说抱歉的应该是我。刚才只是在开玩笑。会认出黛前辈，是因为之前从虹村前辈那里拿到了一些资料。”

 

“……他连照片都给你了吗。”

涌现在黛心中的情绪，与其说是发觉自己被耍的无力，倒更接近于“原来这个人也会开玩笑”的新奇感。他走近几步同从沙发上起身的赤司握手。后者的手指白皙纤长，与他相握的姿势是无可挑剔的优雅。寒暄的礼节很快完成。

“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见面。”

收回手的黛低声道。

“因为今天没有特别的工作安排，想着提前到这里看看。没有打扰到前辈吧？”

“啊，那倒没有。说起来……出口是在哪一边来着？”

回想起自己提问的最初理由的黛略带窘迫地问。刚刚一番对话之后，原本得到的指路结果又被甩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出口吗？在那边。有事的话我可以送黛前辈一程。”赤司客气地提议。

“不，不用了。我只是想去趟靠近那个方向的洗手间。”

要是尴尬因子能够量化的话，现在测量空气中的因子浓度多半会得到爆表的数值。

好在赤司只是了然地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在黛马上要离开时追加一句：“那我们就等到交流会结束后再见面吧。”

 

黛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站了一会儿。镜中倒映出的自己并没有任何改变，他扯了扯衣领，考虑是不是该换穿其他衣服比较好。

这样无聊的念头很快就飘摇落地。他像划一道弧线一样，从前往后抓了抓头发；在发丝散乱下来的间隙，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和那些因见到偶像而紧张失措的粉丝本质完全相同。

 

 

 

绕回放映厅的时候晚了一步，台上的导演已经开始站定发言。黛小心翼翼地在男人热情的解说声中关上门。在最外端的边缘，赤司坐在那里。黛恍惚间有种错觉：也许之前放映影片的时候他也坐在这，只是黑暗在帮忙隐藏他的行踪。

那幻象唰地一声，立刻又消失殆尽。

这一回，远离众人独自在外的那个人又一次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黛的身影。他转过脸来看他，天花板的射灯打在墙角，给他的另一侧脸染上暗影。在暗影之外，半个笑容恬淡而温和。

黛走过去在邻近的座位上坐下来。

 

兼职编剧的导演正面对众人谈论创作剧本时的痛苦。他的语言夸张而风趣，不时激起台下阵阵笑声。凝神倾听的赤司也随着对方的发言而露出笑容，黛一边在听导演发言，一边又分心注意赤司的表情，一时间只觉繁忙无比。

台下的观众开始举手提问。有作OL打扮的女生起身问：“您认为演员与剧本哪个更加重要？”

“这个嘛，要看实际情况如何。虽说剧本是抓住观众的关键，但是如果遇上杰出的演员，就算是平庸的故事也会被演绎出完全不同的效果。啊，在场的这些人之中，有一位最适合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了。”

黛条件反射地看向身边的赤司，对方并未受到这句话的影响，只是依旧唇角含笑坐在那里。直到导演念出那个熟悉的名字，他才从座位上起身，略带歉意地向黛点了点头，在其他人惊愕的吸气声与窃窃私语当中走向台上。

 

这才对。应和着场中随即响起的掌声慢慢击掌的黛想。

在众目聚焦的舞台上，站在明亮的最中心——无懈可击的天才，耀眼到完全夺走视线的演技。一束能够刺破黑暗的光。

真是恶心的粉丝发言。他接着在心中自嘲地笑了，收回手，等待聆听赤司在聚光灯下的第一句回答。

 

 

 

 

 

按照黛的不完全统计，赤司大概用了二十多分钟来应付影迷们的热情。他坐在保姆车里，从车窗向外打量。不知何时到达赤司身边的经纪人熟练地应对局面，在他身边，赤司正边同男影迷对话边在摊开的书本上签下文字。

车内播放的轻快的音乐，自称姓叶山的司机在驾驶席上翘着腿哼着歌，一派休闲自在。

“是赤司的朋友？”

刚刚上车时他好奇地问。黛尴尬地说明情况，他哦了一声，显然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逗留太久。

 

临时的影迷交流会结束，人群渐渐散去。黛从车窗上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接着转移到手机屏幕上。点开第三个网址的时候，车门被打开来。

“黛前辈在吗？久等了。”

赤司探进头轻声道。

收起手机的黛迅速从座位上直起身：“没什么。”

“直接开到餐厅那边。”跟着上车的实渕嘱咐过后，又在叶山旁边停留了片刻，去看车窗上悬挂的装饰品，“这又是什么？”

“游戏的赠品啦。玲央姐你没有吗？”

“你觉得这好看吗？”实渕怀疑地反问。

“算了算了。我不和你争论审美方面的问题。”

“这是什么口气！”

在实渕恼火的声音当中，汽车开动。两边的树木开始倒退，接着平稳地退出视野之中。

 

“——实渕，”赤司适时地插入他们的对话，“到餐厅那边之后就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和黛前辈留在那边谈话就可以。”

从前边的座位上转过身的实渕皱起精心修饰过的眉毛，他完全不掩饰反对似地摇了摇头。

“你一个人？”

“很奇怪？”赤司反问。他的语气并没有严厉的成分，然而却隐含着一种不成形的压制感。

实渕与他对视片刻，意料之中地败下阵来，从他深深叹气的样子就能清晰地识别出那种挫败感。他有些心烦意乱地抬起手指。

“万一有什么问题的话——”

 

“我不可能永远都不保持一个人行动。”赤司冷静地截断他接下来话语里的着重事项，“况且我并不觉得对方会神通广大到无孔不入的地步。”

“……我也并不指望能阻止你啦。”

经纪人只得口气转柔：“之前还考虑过要不要让永吉作保镖——”

叶山在驾驶座上喷笑出声：“真的吗玲央姐？你确定这样目标不会更明显？”

 

 

“发生了什么事？”

黛用余光扫视赤司不动声色的面容，忍不住发问。

 

实渕试图若无其事地用一句“没什么”结束黛的提问，但他手下的那位艺人却淡定地回答：“只是被有些激进的影迷盯上了而已。”配合持续播放的轻快音乐，好像电影里一句无关紧要的对白。

得到这个回答的黛下意识地绷紧脊背。

“被盯上了……？”

经纪人先生有几秒钟紧张地望着演员，仿佛还在尝试努力阻止后者进一步解释；但他马上又疲倦地收回了这种努力。远在他的紧张与松弛之外，赤司用那种毫不在意的口吻接着说下去：

“对方具体是怎么想的也很难弄清楚。不过似乎是把之前的某个角色和我本人混淆了，就是之前曾经在<圆桌之梦>里出演的……”

“是安藤吗？就是那个为了复仇杀死自己老师的角色？”

比起被激进粉丝威胁的事实，黛的快速反应带给赤司的惊讶似乎更甚。

“嗯，是的。黛前辈居然也有印象吗？”他的口气很有几分讶异，“只是出场不多的角色而已。”

 

自知失言的黛沉默地在脑内搜索下一步对策。

《圆桌之梦》里赤司出演的角色的确戏份不多，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所贡献出的高质量表演。而且——另外一个激发记忆点的庸俗理由是——他在那部影片中的造型少见地戴着黑框眼镜。“温和的锐利感”，在针对这部电影的影评中他这样形容赤司的目光。。

“或许是情节设置的关系，虽然出场不多，给人留下的印象却很深。”黛最终憋出这样一句蹩脚的回答。

 

令他感到有所庆幸的是，赤司并没有追究隐藏在这个蹩脚答案后的其他东西。

“也许对方也是因为这样才始终耿耿于怀的吧。”

“没有报警吗？”

“还没有造成人身方面的具体威胁，对警方来说也很棘手。”

“如果能帮得上忙就好了。”黛真心实意地说。

 

赤司点点头，又摇摇头。

“只希望不会因此波及到黛前辈。”

“只是见面吃饭的话，也没关系吧。就像你说的，一个人不可能做到永远都不独处。”

“真是这样的话就好了。说到底也只是我自己的任性而已。”

 

——这不是挺温柔的吗。

听到这句话的黛下意识地想。直到注意到赤司睁大双眼的模样，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这句感想说出了口。糟糕。

 

瞬间之后，赤司的嘴唇勾画出了柔和的弧度。

“谢谢。”他说。而黛绝望地意识到，这句感谢正在疯狂叩击自己脸红的开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