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 @Jokeman 的点梗文
虽然是原著向的校园恋爱但好像写得有点太闷了(
顺祝大家七夕快乐!
* * *
00
已近傍晚,阳光依然威风不减。被照到的地面泛出刺眼的白。京都的初秋绵延了夏日的鲜明热力,热量有条不紊地蒸发掉人们身上的活力,只剩一层倦怠之感。
“这一题一定选B。”
即使身处如此燥热的空气中,依然能保持兴奋状态的男人缓缓伸出一根食指,踌躇满志地往卷面上戳去。那力道如同打算在纸面上制造一个钢印出来。
“理由呢?”
坐在他对面的人拉长声音问,黑色的刘海随着托腮的动作微微颤动。
“那种东西不重要啦!”叶山小太郎爽朗地说,“这种时候就是拼直觉和灵感而已!”
“拼你个头!”
本次学习交流小组活动的东道主实渕玲央不禁喊道。
他接着发出放弃的声音,长叹一声,合上笔盖“咻”地一声将它丢回到笔筒当中。半圆似的弧线在空中一闪而过。
这么美妙的傍晚,我为何要做这种白白浪费大好时间的事情?他在心中自言自语。所有理应在休息日享受的愉悦,都被暑气烤得四下消融。
“离说好的学习时间还有十七分钟。”叶山提示。
“写不下去了。”
心烦意乱的实渕把笔记本合上。叶山难得地还在尝试挽救局面:“当初是玲央姐你自己提议一起学习的啊?”
“学习这种事情就和暗恋一样,”实渕如是总结,“只要努力过,就不必奢求结果啦。”
“那玲央姐你最近入手新游戏没?”
叶山立刻就毫无心理负担地爽快跟随上对方从题海中挣扎脱身的步伐。
“好无聊。”
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叶山兴致缺缺地评价正在放映的综艺节目。
就在他们马上要登录游戏快乐开战之时,实渕忽然如梦初醒般叫道:“啊,要开始了!”
叶山在游戏中驰骋拼杀的幻梦就破灭在这句惊叫声里。
“不要总是制造噪音。”专注盯着电脑屏幕的实渕冷酷地回复道。
“与其看这个我宁愿接着做题。要是这时候赤司在该多好……”叶山发出真挚的哀叹。
播放中的综艺现在正进行到外景对路人的采访部分。大概是在热闹的街头随机拦下路人,让他们表演最近很火的某部电视剧中的情节片段。被生硬抛出的梗对叶山的吸引力并不强,实渕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不过这倒并没有影响他一心二用、继续与叶山进行对话。
“唔,这种问题,是小征的话应该能轻松解决吧。”
“那个人明明只是一年级而已——”
“我们不都已经是高三应考生了吗!小征早就已经升上二年级了,你更新下脑内时间表啦。而且不是普通的二年级,是能达到全科满分这种非人类目标的二年级❤”
Staff接着拦下新一个路人。
新的路人是穿着颜色清爽短袖T恤的赤司征十郎,是坐在电脑前的两个人都绝不会认错的那张精致的脸。提着两个大大的纸袋的他面对镜头露出镇定而完美的笑容。这种笑容曾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学校大会的演讲席、高中篮球月刊的封面以及同级女生的手机壁纸上。
“——喂。”
实渕的声音丧失了镇定。仿佛咬碎冰块一样,夹杂着卡拉卡拉的动摇感:“为什么刚刚聊到小征,他就会出现在这里……?”
“谁、谁知道啊。”
“是被我们召唤出来了吗……?小太郎!快说‘大份包菜卷’!”
“大、大份包菜……等一下让我说这个干嘛?!”
无论是从天上还是地下,都不见半点包菜卷要闪亮登场的踪迹。只有赤司的微笑依旧在屏幕上恒久而持续地展示给每位观众欣赏。
“…………咒语失效了啊。”实渕的语气隐含一丝伤心。
“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存在好吗。”
屏幕上工作人员正在与赤司对话。
Staff:“这是……您拿了很多东西呢。刚刚去哪里采购了吗?”
赤司:“嗯,刚从C9△展会回来。”
Staff:“诶?原来是OTAKU……战利品看起来非常丰富。”
赤司:“其中一部分是替朋友拿的。”
Staff:“这样的天气,要特地出门帮朋友代取的话应该很辛苦。”
赤司:“啊,并不是代取。他现在就在我旁边(笑)。”
甚至比切换PPT时荧幕上存留的残影还快——他们已经毕业的篮球队前辈黛千寻无声无息地浮现在屏幕之中。和赤司打扮相似的他同样提着惊人的战利品,眼睛难以适应强烈阳光般微微垂下。叶山听见身边的实渕喃喃地说:“还是一样吓人一跳啊。”
Staff:“那个,能请您再表演一遍吗?”
黛:“……嗯?”
Staff:“就是刚才那个突然出现的特技。能再演示一遍吗?”
黛:“……我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了。”
赤司:“这点我可以作证(笑)。”
Staff:“看来是我们没能注意到……抱歉打扰两位。能否配合我们一下?”
他对着赤司和黛详细说明节目要求的部分很明显在后期剪辑中去掉,画面随即跳转到附近的某个街角前。按照电视剧中男女主角的表演,两个人摆出相似的姿势。赤司自然而然地将手撑到墙上完成壁咚的动作,把东西放到一侧的黛明显愣了一下,接着仿佛为对方的气势所慑似地迅速坐了下去。
“好独特的壁咚啊。”
“看起来是靠威力达成的。不愧是小征……!”
从上面俯视黛的赤司从容地说出了剧中的台词:“谎言是没用的,因为我可以读懂你的心。”
镜头切近到黛神情的特写:他看上去还是一样冷静,只是眨眼的动作稍见慌张。
“丢掉所有的担忧,好好地回答我。”赤司继而慢慢俯下身去,摄影机难以从此时的角度捕捉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你究竟是不是喜欢我?”
黛的回应则是一瞬间的张口结舌、讷讷无言。
“……他是不是脸红了。”
“……的确脸红了。”
终于回忆起台词般的黛尴尬地别过脸去。他接着说出节目中曾被之前的每个参与者说出的那句话:“……这种事,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
镜头移开,赤司的神色有轻微的诧异。那种诧异很快犹如雨滴叩击水面般散开。他换上平静的微笑,伸出手拉住还在努力躲避镜头的黛:“请起来吧。”
黛捉住他的手打算从地上站起来,然而一不小心又重新滑了下去。后期适时地在屏幕上打出调侃的字幕:好像平衡能力也一起被丢掉了呢
最后一组嘉宾从屏幕上消失,镜头切回演播室。两个主持人就刚才路人们的表演展开讨论。话题自然而然地滑到了赤司与黛身上:
“坐在地上的那个人好像惊呆了。看表情绝对是动心了。动心了喂。”
“因为对方很帅嘛。”
(“没错。”实渕赞同地连连点头。已经习惯了对方这种表现的叶山只是简短地吹了声口哨。
“不过……”霎那间想起某个问题的他又不禁轻声嘀咕道,“这两个人是——”)
“把这当成真的告白也没关系,就此为契机交往算了。喂,你现在在看电视吗?”
其中一个主持人转过身,故作严肃地对着屏幕前的观众喊道:“直接把对方一把狠狠抓住,听到没有!放手的话就会被人抢走的!”
“我看想抢走的那个人就是你吧!”另一个主持人洞悉内情地吐槽,台下参加录制的年轻女性观众们发出笑声,热烈地鼓起掌来。
在这阵掌声所能制造出的兴奋的漩涡当中——带有虚幻色彩的情节残篇正随着热气流上升。夕阳在地平线上消失,欢笑声退潮般远去。重新显露出来的湿润的沙滩上,躺着故事序曲的音符。
* * *
01
路旁人家在庭院中种了木槿,枝条从围墙伸出来,花事正盛,浅粉淡红挨在一处。快步走过去,好似掠过一片小巧的彩霞。从最近的十字路口到最终目的地,地势渐渐抬高,要耐着兴致一路爬升。等到把整个高坡甩在身后,方能窥见挤在其他临街店铺中,有着极不起眼招牌的旧书店。
明明是家书店,门口却悬挂着写有大红色“冰”字、纯白底色因时间长久而泛黄的旗帜,好像能从随风轻摆的旗帜中,看见老板那颗不甘于书的刨冰之心正藏在书架后探头探脑。
背着书包的赤司快步迈进店门。
老板坐在离店门最近的位置上,戴着老花眼镜,一如既往聚精会神地读着粉红杂志。有着泳装难以承载的显眼身材的美少女,在垂下的页面上冲着赤司热烈招手。察觉到动静的老板抬起眼睛,对着赤司说了声“来啦”,就又继续沉浸在泳装写真的新世界之中。
赤司于是穿过层层书架,向书店最内侧进发。店内漂浮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气味,印刷的油墨味,可能是某种廉价清洁剂的橘子香味,还有暖烘烘的难以辨别的味道。这些味道在不算大的店面内均匀地扩散开,形成一种独特的归属感标记。
他绕到最后一排书架的内侧。另一个瘦而高的身影斜斜地倚在书架上,仿佛是谁在这张画面上随手打出的一道阴影。他暂时把书放下,两个人在视线交汇时同时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力度很轻,频率不快。
黑白色的奶牛猫跑过来,赤司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头。奶牛猫感到自己已经尽过看门猫的职责,又摆着尾巴溜回原处,趴下来继续睡觉。
——今天来晚了啊。
黛的声音还是一样平淡。
“放学之后还有点事情。不过也不算很晚吧?”赤司轻声问。他仔细地浏览过一排书脊,从队列中光凭对书名的兴趣选出一本抽出,拿在手中。等到他完成这一套动作,才发现黛正诧异地盯着自己。
“……什么不算很晚。”
“刚才的问题不是黛前辈问的吗?”
黛讶异地皱起眉头,怀疑地说:“……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难道我在不知不觉中说出来了吗。不可能的。
与语意完全相反的另一个声音在脑海中飘过。从音色判断,说话的人除了黛不做他想。
“啊。可能是我听错了。”赤司弯起眼睛,若无其事地结束话题。这次他专心地观察黛是否有说话的迹象:听到赤司解释的黛微微撇了撇嘴角,一言不发地继续往下翻阅轻小说。他的嘴唇抿在一起,不见开合。
——就说我不至于记性差到刚刚出声说话都忘记的地步。
与此同时浮现于脑海中的,也的的确确是黛千寻的声音。
旧书店那股富有魔力的气味钻进鼻尖,眼前的一切都被镀上不同于日常的奇特光彩。黛绝对没有出声,也不曾掌握过傀儡师们所擅长的腹语技术。那么,所听到的声音是——
来自所谓的读心术吗?
赤司环视四周。这种环境可不像是主人公觉醒超能力的诞生地。他的确有着能看清楚未来对手行动轨迹的眼睛,但又和能清晰读取某人的意识有所不同。
突然闯入回忆之中的是暑假的某个片段。自己和黛在结束展会大扫荡后的街头,遇到了综艺节目的摄制组。当时按照对方的要求念出的某一句台词曾这样说:“谎言是没用的,因为我可以读懂你的心……”
难道这就是奇妙力量的来源?赤司不可思议地付之一笑。即使是三流轻小说家也不会为角色设置这样的情节。
他用眼神的余光扫向黛。沉默寡言的男生靠在书架上,匀速翻阅着小说,看起来无疑是个专注的读者。可和安静的外表恰好相反,对方的内心却正陷入热烈的鼓噪之中。
——什么样的勇者会和魔王结婚啊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早知道你们要结婚我就应该等到生出下一代再看子世代的故事才对。
——等等等等等一下魔王的相貌描写有点不对吧。不就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家伙吗这还让我怎么往下看。
——“是赤司一手举办了盛大的希腊婚礼”……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希腊婚礼?而且难道真的不能放弃带入脑补了吗我不想在这种地方也要被小少爷洗脑……?
——说起来他一直没动静,是也在认真读书吗。
被内心的疑问困扰的黛偷偷地在书页的掩护下向赤司的方向望过来。后者从善如流地完成配合,低下头假装正被男主角大开后宫的情节深深吸引。
——啧。看得挺认真的嘛。搞得我也有点好奇了。
——之前都没注意到。他的刘海已经又变得和刚见面那天差不多了……奇怪。我怎么会在意这种事情。
赤司从摊开的书中抬起头来。又是傍晚,漫天夕阳一时下落,墙上映有万丈金红。他在这场日复一日的华丽仪式前,因一句话怔愣无声。
02
他们站在柜台前付了款。老板绝不肯轻易放弃一丝一毫的阅读时间,收款也收得三心二意。奶牛猫爬在架子上,身体拉得犹如舞蹈演员般纤长而姿态优美。它待在原地,目送两位顾客出门远去。
“这家店好像一直没什么客人。真的没问题吗?”
走出店门后,赤司不禁侧着头问黛。
黛在打工的往返途中意外发现了这家旧书店。不问世事的老板与看门猫牢牢拧成一股力量,把他拽到了这里。他大方地把这家秘密基地分享给赤司,于是两个人常常在这里会合。每次碰头时足够熟稔而不必多言的默契,隐含着情报接头般的冷幽默。
“一直撑到现在也没有倒闭,可能有什么特别的进项吧。”
——不过就算倒闭了,那个老板多半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换个地方继续看色情杂志而已。
赤司为他内心的回答莞尔一笑。
“对了。”
“什么?”
“上次的那个综艺节目,”黛咬着从街边小店里买来的鲷鱼烧口齿不清地说,“我妈在电视上看到了。”
“伯母的评价是?”
同样咀嚼着鲷鱼烧的赤司好奇地问。
“当然是先训了我一顿。‘怎么又在买那些东西啊’之类的。”
“这样吗。”
“我已经习惯了。她对你的评价倒是很高。”
“嗯?伯母也提到我了吗?”赤司略感惊讶。
“打电话的时候一上来就质问‘你为什么会有长得这么帅的朋友’,好像这件事存在什么不能理解的错误一样。就这么对自己的儿子啊。”
听者失笑:“伯母不过是开玩笑。”
黛不甚清楚地回应了句什么。他们在岔路口停下并分开。
“下次见。”
停在路边的黛朝着赤司随意地挥了挥手,咽下最后一口零食。
——你还会过来的吧。
留在心底没能一同说出口的话,夹在晚风中徐徐飘散。赤司礼节性地同对方挥手告别,在对方看不清楚的距离之外轻声回答:
“会的。”
温暖的水流倾泻下来,冲刷掉积攒一日的疲惫。氤氲的水蒸气轻烟一样笼罩在浴室之中。赤司轻松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之前频频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现在已经陷入沉寂。物理距离阻隔了奇妙的新能力,就像关上的列车车门拒绝新一位乘客。
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降临在自己头上的读心术到底会带来什么。新问题与新麻烦?站在花洒下的赤司冷静地想。他在脑海中排出写有务实答案的纸牌,再一一把它们从队伍中去掉。
如果这种能力能够提前一段时间会怎么样?
被浇湿的头发牢牢地贴在前额上。赤司把刘海撩开,在动作的间隙出神地思考这个问题。
提前到“那个晚上”就好。至少在那个时候,让他弄清黛到底在想些什么——
03
不顺遂的旅途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这不会是个平凡的夜晚。
一开始只是站内列车员向人群发出警告,随后不久,警察与消防人员也加入疏散人群的行列。据说有乘客在检票口内发现了不明液体,怀疑其是否会造成人身危害。电车自然停运,身着防毒制服的消防员们引导乘客从紧急出口快速离开。
大厅中回荡着脚步声与对话声,冰冷的白色灯光打在地面上。跟随他人一道前进的赤司在拐过转角时注意到前面某个熟悉的身影,此时他正忙于给家中打去电话报告行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生背着单肩包,独自沉默地走在人群之外。挂掉电话的赤司打到第二声招呼时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人群挟裹他们不断向外前行。重逢的寒暄被压缩成了最简短的几句话。动荡的人影与杂乱的脚步声,给这次见面制造出兵荒马乱的氛围。
“在毕业之前别来找我了。”
黛转过身同自己潇洒告别的背影在记忆里浮现,和眼前的男人叠加在一起。去掉所有晃动的虚影,线条依旧沉默而冷峻。
这句诺言终归没有实现。在寒风凛冽的夜晚,他们——两个躲避灾厄的、心存焦虑的行人,享用同一条安全道路,在戏剧性的灾难背景下碰面。
车站外的空气冰冷而清新。璀璨的灯火阻挡了人类通往银河的去路,灯光的华美反衬夜空的萧瑟。
“结果还没有毕业就又见到了。”
“黛前辈很重视这种事情吗?”
“啊?……那倒没有。”黛把双手插在大衣的衣兜里,侧过脸看他,“你去哪里?”
“黛前辈要去哪?”赤司反问道。
“既然被赶出来了就在这附近先逛一圈。电车停运没那么快能恢复吧。”
他们站在原地闲谈的时候,一只橘黄色的流浪猫慢慢走过来,停在他们面前趴下不动。它歪着头喵喵地叫着,觅食的欲望显然突破了矜持的防线。黛也像趴在地上的猫一样歪着头打量它,赤司轻轻地笑了:他感到自己正见证两只同类在交流。
“我去买点东西。”黛说。他旋即向着前方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去。橘猫抬起头呆呆地望向黛离开的背影,也许它的经验还不够判断这是逃跑还是取餐。赤司不禁又笑了起来,他蹲下来按按它的头,说:“放心吧。”
买回食物的黛没有辜负橘猫与赤司的信任。他站在一旁,低头观看猫咪进食的场景。橘猫三下五除二消灭掉了食物,心满意足地拉长声音“喵——”一声,摆了摆蓬松的尾巴,在原地徘徊一阵就果断地走开。
“真无情啊。”双手抄兜目送它跑开的黛冷淡地说。
“猫的性格就是这样。”
“也是。一般不会像狗那样亲近人。这样子真不可爱。”
赤司低声笑了起来,黛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你在笑什么?”他不作答,继续笑,直到黛半怀着疑惑半怀着无奈转开脸,赤司的笑才作罢。
街道还很热闹。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散步,像两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应该做的那样。论关系他们并不够亲密,而不够亲密的关系反而使人保有某种安全感。翻过围墙,能进入花园;而待在围墙的墙头上,看月光下的花影也很美。区别它们的或许只有勇气。
“考试结果出来了吗?”
“还没有。”
“是黛前辈的话,一定没问题。”
“你太高估我了。”
“在这种地方一本正经地谦虚,总让我觉得不太适应。不像是前辈的性格。”
黛叹了口气。
“对你这家伙说这种话可不是谦虚啊。”
“顺利考上的话,请务必告诉我一声。想要作为后辈送上祝贺。”
“就算不告诉你,你也迟早会从什么地方知道消息的。”
“那和从黛前辈口中听到不一样。”
晚风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嗤笑。“你还真是顽固。”从空气中传来的喃喃自语声,仿佛是这样说的。
事后回想起来,黛选择停下脚步的地方并无任何玄妙之处。他到底在聊天的同时思考过怎样的问题,也都成为难以考证的谜。总之,他忽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没有预警与缓冲。就像默剧里的一个定格,他转过身,眯起眼睛立在那里。
和他面对面的赤司抬起头。
黛若无其事地——这种镇定超乎赤司的想象——伸出右手抓住赤司的肩膀。他稍稍低下头,倾斜身体靠近赤司,然后平静而自然地吻了他。
这是最简朴的一个吻。只有唇与唇之间的轻触,短暂得更像某种礼节的束缚。
从身边经过的上班族大叔愕然地打量着他们,嘀咕了一句什么快步离开。这种无关看客的反应对赤司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抿紧双唇,下意识地锁住刚刚降临、又刚刚消失的温度。
黛收回身体。在赤司对这个吻作出任何反应,包括斥责、惊愕、追问之前,他在路旁灯光的照耀下,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唯有狡黠。然后他倒退几步——和星光与晚风一起,不顾一切地溜走了。
路灯将会熄灭,夜晚将会逝去。背景里的人流也总会消失。
只有这个狡黠的微笑轻而易举地跌落在赤司的记忆里。
并将永远沉默地、安全地躺在那里。
04
离商场的营业时间结束还有半个小时。顾客们带着战利品心存满足地撤退,把空旷的大厅让给白色的灯光。一名年纪不超过十岁的女性顾客在母亲的陪伴下,赶在关门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郑重其事地面对镜头。
她竭尽全力把胳膊伸直,企图和身边在胸前挂有品牌logo的棕熊布偶拼成一个心;注意到她狼狈姿态的布偶慢慢地、慢慢地蹲下来,仿佛在某种特殊的魔法下缩小了身体。形状有些奇怪的心形终于拼成,主角之一乐在其中,无暇计较不足之处。
母亲笑着用手机拍下这一幕:“雏子,朝这边笑一笑……就这样……好啦。”
小女孩开心地奔到母亲身边浏览手机上的照片。等到心满意足的鉴赏家完成评论,母亲便推推她的肩膀道:“那,我们就要走喽。和棕熊叔叔说声再见吧。”
“再见!”小女孩乖巧地朝着站在原地的棕熊先生挥动手臂。后者也努力把手臂举过头顶,来回摇摆,在空中画出深棕色的半片圆弧。
——场外的另一位观众这时才选择登台。
赤司走到棕熊先生的面前,挑眉问道:“可以合影吗?”
布偶的头部弧度微小地动了动。赤司于是站到布偶身边,举起手机调整角度,将自己和棕熊一道摄入其中。棕熊伸出手臂,捧起脸(或他的头套)。随着喀嚓一声,一人一熊的身影被手机屏幕框起。
“这个姿势还不错。”
赤司望着手机屏幕点评道。照片上的棕熊睁着圆圆的眼睛,捧着脸开心地笑着。和扮演者的状态恰成对比。
“……多谢客人厚爱。”
从厚重的头套中传出的男声闷闷的,带有一种被磨损太多次后的钝。
“坚持到最后一刻,真是认真的工作态度。”
“你特地到这里过来,只是为了称赞一句我的工作吗。”
黛有些费劲地摘掉头套,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让被压乱的的头发稍稍恢复原来的状态。他把头套捧在胸前,蹙起眉头道。
“明明一直躲着我的那个人是黛前辈。为了不和我见面,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我原来这么可怕?”
赤司诚心发问。
自从那天晚上黛溜之大吉之后,他就单方面完全断绝了与自己的联系。不接电话,不回邮件,也许是感知到了“请在毕业那天和我见面”这一要求中隐含的危险,他毫不犹豫地连毕业典礼也一起翘掉。
——虽说那天曾经打通过一次电话。
身处空旷无人的天台的赤司倚在栏杆边上,眺望远处,力求语气平静地问电话那头的人:
“到底为什么一直不肯和我沟通?说好在天台见面却又失约,不觉得平时的黛前辈会做出这种事。”
黛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过来,有种失真的错觉:“与其问这些问题,不如祝我毕业快乐。”
“这样逃避也很快乐吗?”
他的通话对象笑了起来,笑声短促,像一把柳叶状的拆信刀,从写着关于他们的故事的纸页上干脆滑过。
“都一样。”
赤司留给对方一个完整的升学假期,没有继续尝试与之联系。也许是这种纵容带给对方事情已经完结的幻觉,以至于再次见面时,他看上去有些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
换下玩偶服装的黛从职员更衣室中出来,把单肩包从一边的肩膀上换到另一边,在灯光投下的阴影里窥视赤司神色的变化。
“晚上不打算回家?”
他问。
“已经和家里报备过行程。”
“……有备而来啊。”黛低声总结。被白色灯光笼罩的侧脸毫无表情。
“不这样的话,黛前辈不是又要扔下我逃走了吗。我并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
赤司抱起双臂,悠闲地从双唇中吐出以上话语。在他看来,黛那种犹如正接受处刑中的状态十分有趣。黛的牙齿咬在下唇上,自觉或不自觉地接触又滑过。
黛的公寓简朴得过分。某种设计原则的遵守者、物质欲望不够强烈、或者仅仅不想费心布置后打扫,不管出于以上哪个理由,房间呈现的状态都极其整洁朴素。
客人自行入座的时候,主人走开,接着带着一罐刚从冰箱里取出来、还冒着丝丝凉气的啤酒回来。赤司把下巴搁在握紧的双手上,注视着黛在榻榻米上的方桌另一头拉开拉环。
“这个天气喝冰冻的啤酒?”他有些吃惊地问。四月底虽不算冷,但无论怎么想,也还没有热到要用冷冻制品降温消暑的地步。
“有那么奇怪么。偶尔喝一次挺爽的。”扬头灌进一口啤酒的黛放下易拉罐道。意识到赤司的眼神正锁定在啤酒上的黛进而发出声明:“你在想什么?未成年不能饮酒。”
他一本正经教导后辈的样子让赤司觉得有些好笑。
“一点也不行吗?”他有意把声音放缓,“这里除了我和黛前辈并没有其他人。只尝一口也无伤大雅。”
“……什么啊。你怎么也对这种东西这么好奇。”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后辈拖入要求之中的黛小声嘀咕。
没有接话的赤司维持着双手交叠的姿势,长久地向黛投去凝视的目光。黛有些不适地又吞下一口酒,神色不定。接着他突然从桌前站了起来。赤司怀着得到胜利的愉快心情目送他走出房间,又带着另一个玻璃杯走进来。
倒入杯中的啤酒有残留的泡沫挂在杯壁上。倾倒啤酒的手精准地把控剂量,只留下覆盖一个杯底的容积就立刻收手。赤司微微睁大眼睛。
“只用这些招呼客人?”
“你自己说的‘只尝一口’就行啊。还是说你的一口是饿了几天的人去吃烤肉自助时的分量?”
赤司于是接过玻璃杯,把少得可怜的冰冷液体一饮而尽,也许正是因为分量太少,没有留下任何独特的感想。黛在对面继续沉默地喝着剩下的啤酒,他们就像两个拼桌的酒客一样对饮。
“前辈不打算说些什么?”搁下玻璃杯的赤司问。灯光在杯口的边缘上制造出一圈灿烂的眩光。
黛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掺杂有某种嘲讽的痕迹。
“这种问题不应该由先找上门的人来提吧。”
“那是我的初吻。”
赤司心平气和地开启了稍显突兀的话题。他没有错过黛表情在此之中的奇妙变化:先是眼睛因讶异而睁大,接着强忍着惊愕抿紧嘴唇,眼神动摇地飘向自己之外的方向。
“别撒谎了。”黛用像是要扳回一局的冷淡声音说,“以你的受欢迎程度,这种话的可信度含量也太低了。”
“在这种问题上撒谎,我会得到什么好处吗?”赤司轻声问。
“就算是又怎么样。你特意追过来是想说——”
“这件事让我很困扰。从来没有失去过的东西突然之间就被夺走了。夺走那样东西的人现在还理直气壮地坐在我的面前。”
“别说那种容易让人误解的台词!”
黛狼狈地提高声音。
他紧接着又泄气下来,右手不自然地抓住已经喝空的易拉罐摆弄起来。在僵持的气氛里,他的声音像片落叶一样慢慢停留在他们之间。
“……初吻什么的我不也是一样吗。这下就抵上了吧。”
“一直都没交到女朋友啊。”
“你还不是一样!”黛条件反射般维护自己的尊严。
赤司松开双手,一只手撑住侧脸,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黛的面容,低声发问:“所以那天突然亲吻我的理由是?”
摆弄着易拉罐的手指从罐身上滑下,又重新靠近捉住。黛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谈论这一话题的样子就像聊到明日天气变化如何。
“这种事情也需要理由么。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现在不就是被吓到了吗,看来这种恶作剧还挺成功的。”
“我希望黛前辈能直视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易拉罐骨碌碌地滚开,在桌边跌落下去。榻榻米替它掩盖了部分声响,只有轻轻的噪声突然出现又马上消失。它借着被给予的力道一直滚到靠近门边的地方。黛搁在桌上的手指毫无目的地动了动,仿佛在把握一团空虚。
赤司这一次不打算再次在这个问题上选择见好就收。他试图将耐心用在其他与之相关的方面。他接着用最为平和的语气陈述摆在两个人面前的事实:
“——我想听到的不是这种含糊的理由。难道前辈真的觉得这种毫无任何可信度的说法可以骗过我?”
“——在黛前辈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以前,请不要妄想再次从我的眼前逃走。”
黛的嘴唇泛白。或许是刚刚解决的那罐冰啤酒的功劳。他最后徒劳地把手指一抓,又一放,忽然叹了口气,整个身体完全放弃地松懈下来。
“你真有耐心。”
他把接下来要一并倾吐而出的话语从这句之后截断。有时沉默是因为失望,有时则是因为恐惧。而现在所摊在他们之间的、沉默背后的答案,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05
时间像翱翔于半空的海鸥,平稳地从赤司的生活之上滑过。其后的日子波澜不惊,学习和球队训练交互占据他的个人空间。
他把剩下的精力用在和黛断断续续见面上。用尽量接近客观的语言描述他们相处的状态,并不见其中填有几分旖旎。
在旧书店碰面,有时从见面开始,直到离开也不过对话两三句,只是前后而来又前后而去,仿佛在现实中亲身上演间谍电影;一起逛过公园,被纷纷选择在休息日全家出动野餐的家庭们逼得无路可走,只好一道去烧鸟店解决被勾起的食欲;以及前不久在漫展的排队过程中进一步历练耐心——但是不得不说,即使撇除其他因素,他也的确玩得非常开心。
至于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
双手从感应区域移开,水流立时停止。赤司抬起头注视镜中的自己。
有一瞬间,在恍惚中度过的几秒当中,某个念头在内心深处和手上的水渍一起慢慢蒸发,带走温度。他想要知道黛能从这双眼睛中读到什么——或者是,他希望黛能从其中读到什么。
镜中的另一个自己微微地露出笑容,些许自嘲的意味点缀其间。为什么要在意这种问题?
为什么要与另一个人持续僵持下去?两个问题同样难以回答。心知肚明却故作懵懂,势均力敌又泥足深陷。迄今为止接受的所有教育都在告诉赤司,“如果”这种假设的意义就是毫无意义。倘若他们能在毕业典礼的天台上按约定相见,会是谁选择做先让步的那个人,纠缠于这种问题已经成无用之事。
赤司面对光滑的圆镜,闭起一只眼睛。
“在这种地方还执着于所谓的胜利,太可笑了。”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对自己说,语气宛如在谈家常琐事。水雾从声音中纷纷而下,制造出一层迷蒙的屏障。
整个世界如同镜子一般,光滑,冰冷,毫无回音。它像十八世纪的富商一样谨慎地坐进包厢的席位,眼睛紧紧贴在望远镜上,在奏乐声、合唱声与殷勤的搭讪声之外,把赤司微妙的固执尽收眼底。
而Jabberwock渡海而来,就在不久之后。
06
间谍小说家们习惯把他们作品中的关键人物,安排成在某个天色晦暗的午后,夹着一卷报纸匆匆走过街头的平凡男子。
他们跨过行人如织的街道,把一家又一家的店铺甩在身后。忽然之间,天空开始落雨,他们于是慌忙跑到离自己最近的街前巷尾,向同样在此避雨的路人借一支烟或撘几句话。平平无奇的对话中,被巧妙地编织进部分人挣扎着迫切需求的情报。
雨势转小,男子若无其事地离开。一场在不偶然的动力驱使下达成的偶然相遇。
有些时候赤司疑心自己也在有意无意中得出了如出一辙的效果。
——但今天肯定不是。
他的同伴比他早到片刻,正站在紧锁的店门前,右手抄在衣兜里,抬头凝神细读门上贴出的告示。实际上并不需细读,老板的字虽歪歪扭扭,却并不难认,不过一句“即日停业”。
“终于还是开不下去了。”
黛的目光在告示上停留的时间足够将这句话多抄数遍。他略微倾斜了一下身体,把话说给身后的赤司听。
——能坚持到现在就已经是奇迹了。
想着“说的没错”的赤司接过话:“还是有点突然。”
黛微微动了动肩膀。
“这么说也是。至少让我把剩余的存货都清走再放弃啊。”他认真地叹息道。
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行,结果却发现目的地已经灰飞烟灭。带有这样啼笑皆非心情的赤司注视着黛转过身与自己面对面。
“比赛我去看了。”对方犹豫片刻后说,“恭喜获胜。”
“谢谢。”
“口气真正经啊。”
“毕竟特意到东京去观战的黛前辈也十分辛苦。用更正式的态度应对才恰当。”
“打篮球果然很开心吧。”
黛盯着赤司的脸轻声问。情况与他之前所想的完全不同,黛只字不提某个问题,反而虚晃一枪,另挑话题。
略感迷惘的他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是的。”
“跟中学时的朋友一起奋战也挺不错的。”
“嗯。就像是什么都没变……大家还是当初的样子。只是单纯因为喜欢篮球而站在场上。”
面无表情的黛就这样一直同他对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到底近似于什么呢——奇怪的是,让赤司感到最为贴近的譬喻并不是任何静物,而是立在树梢上的云雀。不知何时就会在鸣声中振翅而去,是轻快的,不稳定的,浮光掠影的一现。
赤司以为他能读到对方内心中更隐秘的思绪,但他的打算全然落空。露出这种微笑的黛心中不过翻来覆去讲着同一句话。
那就好。
“黛前辈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决定主动进攻的赤司问。他已经准备好应对下一个问题。
黛避开那个将他们隔开的问题,眯起眼睛望向远方。然后他没头没尾地问赤司:“二十分钟的话可以吗?”
所谓的二十分钟,指的是电车转过三站之后,下车步行所用的时间。绕过购物广场,漂亮的玻璃外墙建筑便近在咫尺。
“黛前辈经常到这里来?”
赤司轻声问。他们在一楼的电梯前排队,前来这家展望台观光的游客很多,不远处眉飞色舞聊天的女生们对顶端的景色心怀憧憬。
“坐电车散心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想着什么时候上来看看,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既然今天旧书店倒闭,那就过来……”他有点自嘲地笑了,“这种说法似乎对那个老板不太友好。”
——只是因为想和你过来看一看。还会有别的原因么。
赤司微微张开嘴,想要出口的话语悬停在半空后减震落地。他只是微笑着说:“嗯,是有一点。”
他们搭乘电梯前往售票处,又顽固地与新的长队斗争半天。到最后登上楼顶的露天观景台时,天色已经变作浓墨般漆黑。不过正是托这点的福,在观景台上找到位置落座的他们才得以饱览这片区域最初的夜色。灯火远渡夜晚之河,最远处的天空,在与地面的光亮相交界的地方,泛着一丝淡淡的青蓝。
“夜景很漂亮。”
黛看了赤司一眼又收回目光,嘲讽似地笑了。
“不然的话,辛辛苦苦排了那么久的队也太亏了。”
“但是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即使是排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应该不是第一次看这种东西吧?”黛怀疑地发问。
“之前坐家里的直升机观光飞行的时候也欣赏过类似的景色,不过从展望台上看也很美。”
——不愧是小少爷。黛的这句内心感言附有微弱的叹气音效。赤司不禁微微发笑。
“比赛之后……本来打算给你发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发。”
夜风吹动黛的头发。他的声音缓慢,像另一阵流淌的风。
“不管收到来自前辈的什么消息我都会感到高兴。所以如果有下一次的话,请不要为了这种事犹豫。”
“……我尽量。”
赤司顺着黛的视线眺望远方。灯火连绵不绝地闪烁,点缀成光的平原。
“一想到现在站在展望台上向下看的我们,视线或许正好会与某个站在地面眺望夜空的人相遇,就觉得十分有趣。”
“会有那样的巧合吗?”保持着向外观望姿势的黛冷淡地问。
“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不过这样的巧合也未必毫无可能。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奇迹——像这样的事物,不是也常常能见到吗。”
黛笑了起来。
“原来你是这么浪漫的人。真令人意外。”
下一刻,由特殊能力所窥视到的、隐秘的内心话语毫无预兆地在赤司的脑内响起。
——我身边的“奇迹”啊。唯一能称得上这点的,就只有、赤司你吧。
他触电般转过头。黛的侧脸冷淡依旧,在灯光下没有任何改变之处。“黛前辈。”赤司温和地招呼道。
“怎么了?”后者毫无防备地问。
在整座城市的上空,在星辰、晚风和灯火的陪伴中,在不加预谋的冲动与理应如此的执著里——赤司把自己的嘴唇按到了黛的嘴唇上。整个夜晚安静地等待这个吻。或者说,这个吻于是就这样,完美地封存了整个夜晚。
07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自己的生日。”
“这样说来是有一点。每年这个时候都临近冬季杯,年终学生会偶尔也会有事情要忙。加在一起,生日就成了最不要紧的一项。”
“那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和我见面……”
吸完碗中最后一根面条的黛抬起头,望着赤司,懒洋洋地拉长声音道:“……还真是让人倍感荣幸。”
赤司露出微笑,从黛手中接过装有小说的纸袋。他接着微微向前倾斜身体,含笑道:“这是男朋友的特权,请黛前辈珍惜。”
对面的黛迅速舀起一口浓汤咽下,掩饰自己脸色涨红的事实。“你之前说想看的我都给你找到了。”
根据赤司的观察,马上把话题调转到完全无关的方向,是他掩盖害羞的另一法则。
那家旧书店在关门一个月后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写着“冰”字的旗帜不知所终,陈旧的内部被现代化的装潢所取代,营业范围却还是雷打不动徘徊在猫咖与旧书店之间。据说是老板的儿子给父亲投了一笔钱,好让他发展事业再创佳绩。但就和之前一样、稳如泰山坐在柜台前阅读泳装杂志的老板来看,这一目标可能难有实现的机会。
旧书店回来了,那种读心术的奇妙能力却在一夜之间骤然消失,就和夏日的阳光与汗水一样,慢慢从记忆中消逝。啊,小口小口吹凉碗中热汤的赤司接着宽容地想——在那个夜晚之后,这已经不重要了。
“请和我交往。”
这是赤司松开黛的嘴唇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身边不远处忙于拍照的女生们暂时无暇将注意力分给他们。黛狼狈地把手按在半边脸颊上,假装那里曾经遭受过某种袭击。
“压得太紧,我快不能呼吸了。”
赤司配合地表示歉意:“抱歉,这不是我的主观意图。黛前辈,听到了吗?请和我交往。如果装傻的话,我不会就这样轻轻放过的。”
“你这是对人告白的态度吗……”
黛感到难堪般地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又重新抬起,声音中满含着自暴自弃:“……但就是这样,我也还是对你没办法。”
赤司的手扣住黛的手。
“从现在开始,可以吧?”
“怎么样都随便你。”
手指紧紧握在一起的时候,浮现在赤司脑海中的,是当初两个人在综艺外景中表演的场景。
“谎言是没用的,因为我可以读懂你的心。丢掉所有的担忧,好好地回答我。你究竟是不是喜欢我?”
那应该是读心的咒语最早一次生效——赤司确定他在那句提问脱口而出的同时,听到了黛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了。不然呢?”
因此,他愿意为这场角力,给出平手的判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