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间 2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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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天空正一点一点变亮。

浅睡的人对这种朦胧的光线变化尤其敏感。生物钟早于个人意志促使大脑清醒,黛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渐渐降临的晨曦透过乳白色窗帘制造出的虚浮的光。他控制自己翻身的幅度,没有发出更大的声响。脑海中漂浮的种种念头经过摇荡后,慢慢沉积在底层。

熬过最开始那阵迷糊的状态,意识逐渐清醒起来。因睡眠而变得迟钝的视力也重新恢复。他试探着想要取下放在枕侧储物柜上的手机,动作过于冒失,不慎反把手机打翻在地。咚的一声,在病房里显得突兀又沉闷。黛挣扎着趴在床边,想要伸长胳膊够到噪音的来源。防止病人半夜跌落的护栏硌得他微微有些痛。

几乎就在手机落地的同一时间,从白色的屏风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黛维持着上半身探出病床边沿的狼狈姿势,勉强把脖子转到能看清背后的角度。赤司从屏风另一边绕过来。敏捷的反应速度表明他无疑履行了自己昨晚的承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似乎也证明了他的某种过人之处: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熬夜的后遗症。唯一变化是对方的脸色仿佛更加苍白了一点,或者只是黛的心理作用使然。

 

“黛前辈醒得真早。”

赤司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黛再次努力尝试,总算把手机从地上捞了起来。

“只是因为睡不着了。”

他重新在病床上调整好坐姿。窗外的光线像遵守某种运行规律一样不断匀速增加明度。现在,连对方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也都清晰可见。

“一夜不睡真的没关系?”黛望着神色如常的对方踌躇片刻后问。

“至少现在还是很精神。要不要吃点早餐?”

“现在还太早了。你饿了的话就先吃吧。”

同样对早餐没有迫切需求的赤司像昨晚一样踱到窗前。“窗帘拉开可以吗?”他友好地问。从黛那里得到肯定的应答后,他伸出手拉开了窗帘。病房内就像是被探照灯扫到一样骤然明亮起来。

一时间还不适应的黛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窗外的天空在淡灰的底色上透出一丝浅浅的红。从病床的角度,可以眺望到覆盖积雪的高树与停车场的一角。

“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日出。”

他随之自言自语。

“这里?恐怕不太可能。”靠在窗边的赤司出声道。他的背影为晨光所衬托,轮廓显得更加锐利。

在遥远的另一端,太阳正在积蓄精神,等待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他们于是一声不响地待在这间病房中,共同祈盼无望或者有望的一霎那。

 

 

“这边就交给你了。”

收到新消息的木吉拍了拍火神的肩膀,转身出发。刚刚从本部那边得到了与小西关系密切的那个男人的具体情报。后者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清晨的造访者还不多,休息室的深绿色座椅一排排地空着。火神从位置上站起身,看向正从另一个方向拎着饮用水回来的黑子。他从对方手中接过水瓶拧开狂饮数口后满足地放下。

“昨天的事麻烦你了。要回去的话就先走吧,我一个人在这边守着就行……毕竟这是我的职责。”

“啊,这点请放心。我不会妨碍公务太久。”黑子回答。

“别擅自曲解别人的意思啊。”火神悻悻地将水瓶放到身边,重新坐下去,“你是不是说过今天还有事情要忙?”

“一开始预定的日程是这样。”

刑警和小说家对视片刻,不禁联想起另一双圆圆的、在某种程度上很相似的眼睛。

“不知道只剩自己在家的二号怎么样……”他下意识地嘟囔,接着马上又因为意识到自己所说的内容而窘迫地别开头。黑子有点惊讶地睁大眼睛,微微地笑了。

“虽然火神君平时总是一副排斥的样子,其实还是很关心二号的嘛。”

“啰嗦……啊,对了,有件事我之前忘了问。”他接着想到了新的问题,“你怎么会跑到发生车祸的那个地方的?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这个——”

 

轻盈而迅疾的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接着响起的是护士轻柔的声音:“刑警先生,病人刚刚苏醒过来了。”

听到这一好消息的火神不由自主地重新从座位上起身,暂时搁置前一个要和黑子探讨的问题。在他尚未注意到的方向,黑子就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动了动肩膀。他随即摆出要同火神告别的姿态,向后退去一步:“这样的话,我就不继续待在这边了。请火神君继续加油工作。以及,希望调查顺利。”

火神苦笑地伸出拳头,两个人在半空中轻轻地碰了碰拳,在触及对方之后数秒各自收回手。从高中时开始的鼓励仪式一直持续到现在。“借你吉言。”他低声说。

 

 

从火神走进病房开始,躺在病床上的小西就一直以带有恐惧情绪的眼神打量着他。病人不安地动了动缩在被子下的胳膊。他的嘴唇比脸色还惨白。火神亮出证件说明身份,小西的神色才慢慢变得镇定起来。

“刑警先生,”在车祸带来的伤痛之后,他的声音和普通人相比更加微弱与嘶哑,“有人要……要杀我。”

“那个人是谁?是杀死浦野的凶手吗?”火神直截了当地问。

小西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眼看着一直追踪挖掘的奥秘就要这样呈现在自己的眼前,火神的心底不禁燃起轻微的兴奋。

“他是我的……”就像是忌惮什么一样,小西艰难地寻找某个能够准确形容的词汇。他难以启齿的样子令火神联想到了什么。今早刚刚接触到的那个人名在他脑内一闪而过,他脱口而出:“你所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姓栗田?”

看小西瞬间讶然的神色,火神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接着一一报出暂时了解的信息:“栗田寿,32岁,现任Heureux成人用品公司企划一课的课长——是这样没错吧?”

他询问的那个人机械地点了点头。“你们在交往中?”火神态度谨慎地问。

小西以沉默予以肯定。如同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一样,他的神色有些阴郁。

“你是怎么发现他是杀人凶手的?”

“是他自己说的,”小西的声音骤然激烈起来,“用来威胁我——”

 

小西和栗田的恋爱关系持续得并不愉快。栗田优越的条件使得他习惯性扮演花花公子的角色,即使和小西保持着长久的稳定关系,也并不能使他放弃四处狩猎的恶习。小西曾不止一次在他们两人常去的夜店见到栗田引诱其他人的景象。随之而来的当然是争吵甚至互相殴打,冲突成为两人之间的家常便饭。

小西察觉到栗田的秘密就是在他们的某一次争执中,栗田在被自己又一次指责沾花惹草的劣迹后,突然脸色大变,掐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白痴,再这样下去,我就像宰了那个家伙一样宰了你!你们都一样啰啰嗦嗦……”

 

“我到那个时候都还以为他只是开玩笑,”小西喃喃自语,“我一直——一直不觉得他会杀人……”

 

处于激情状态中的栗田拽着小西的头发把他拖到电视机面前。当时屏幕上正在播报浦野大介被杀的新闻,栗田强迫小西看向屏幕,冷笑着说:“要杀你并不比杀他更难吧!”

“他有没有接着给出其他杀人的细节?”听到这里的火神不禁追问。

“抱歉,没有。但是我隐约记得他提到了动刀之类的字眼。”

意识到栗田并不是编造谎言、而可能真的是杀人凶手的小西感到万分惊骇。他为了自己的安全勉强答应栗田,不再干扰对方私下与其他人的混乱关系。可能是认为胆小又爱着自己的小西没有威胁性,栗田也就这样放过了他,两人继续维持着濒临崩毁的关系。就在那种错乱的状态中,小西寄出了第一封匿名信。

 

“为什么不干脆报警?”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火神问。

“虽然不太可能,”小西轻声说,“但我一直在期盼他能有改变的那天。如果可以的话,就算让我继续隐瞒这个秘密也可以——”

“但是你并没有坚持到最后。在那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吧。”

小西的回答停滞了几秒。

 

“……他要结婚了。”

 

对公司其他人,栗田一直完美地隐瞒了自己的性向。野心勃勃的他并不满足于年纪轻轻就当上课长的佳绩,一直觊觎着更高的位置。借由出色的口才和巧妙的伪装,他成功地俘虏了社长千金的芳心。确定婚事的他毫不留情地将这件事告知小西,甚至厚颜无耻地要求对方在婚后继续做自己的情人——偶尔也想和男人做啊,那个时候你会在的吧?栗田坦然地对小西说出这样令人作呕的台词。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想再也没必要抱更多希望了。要向警察揭露他……一定要。”

“他是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决定干掉你?”

小西茫然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有陌生人告诉我……他要杀了我。”

 

 

26

 

火神不禁为突然出现在他们谈话中的这个所谓的陌生人皱起眉头。

“对方是怎么说明的,请详细地告诉我。”

“我正在家里犹豫不决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从公用电话亭打来的。”小西努力地回忆,“电话那头的人告诉我栗田要对我不利。应该是使用了变声器的缘故吧?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我问‘你是谁?’,而对方只是回答说‘这个问题你没必要知道’,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事后再回想起来,这个电话其实非常可疑。但当时的我正为了自己的安全而担心,心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大事不妙了,权衡再三最后还是想着暂时到其它地方躲避一下。车祸那天本来是因为临走时没有带够钱,所以打算去银行取款……”

“你和栗田有什么共同的朋友吗?”火神问。

小西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们年龄差得太大,平时的社交圈子也完全不同。而且他不太喜欢我和其他朋友来往……他说过这些人都是些非常低级的人。”

“你有没有曾经对其他任何人提起栗田的事?”

小西沉思片刻后说:“我没有和同学出柜,所以他们都不知道。有几个在酒吧认识的朋友知道我和栗田交往,也清楚我们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但栗田杀人这件事,我绝对没有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提过。”

“是这样。”火神抛出新的问题,“那么,你觉得栗田主动向其他人透露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那天在我面前炫耀,是因为和我争执在激愤之下采取的做法。如果是一般情况,我想象不出他主动与其他人交流这种事的场景……他还是很会伪装自己的。”

将小西给出的证词一一在记事本上认真记录下来的火神收起笔。

 

“谢谢你的帮助。我们会在此基础上接着调查栗田,如果有必要的话,请为我们进一步提供证词。”火神向对方低头致意。病床上的小西也随之回礼,他的神色看上去含着几分凄凉。

 

 

 

 

“那么,能够弄到手的货物都在这里了。请清点一下。”

“不用了,我相信你。”

“下次有需要的话,我还会继续为黛前辈提供的。”

 

一路注视着软糖被搁在自己手边的黛歪了歪头,忍不住吐槽道:“别把话说得像是在进行什么不良交易一样啊。”

“有吗?”

赤司反问。他接着重新消失在屏风之后,过了片刻,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他准是又一次翻开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某本书在阅读,总之比起玩手机这样消磨时间的举动绝对优雅多了。

黛伸出手翻检了一下零食。一开始被问到“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时,他果断回答“咸鱼干”。赤司和这样的他对视片刻后说:“医院是公共场合,黛前辈。”言外之意多半是那股特殊气味容易引发某种社交冲突。

“病房也算私密领域吧。”黛小声道。

“我也在病房里啊。况且前辈好歹也还是病人,吃这种东西没问题吗?”

但从咸鱼干换到画风突变的草莓软糖就完全是对方一意孤行的结果了吧,咀嚼着软糖的黛愤愤不平地想。

……虽然软糖的味道还算不错。

 

 

他在闲暇中打开手机。神使鬼差般地,他在浏览器的地址栏中,慢慢地键入了OC客论坛的地址。

上一次访问时间显示他已经遗忘、或者避免接近这里很久。这里是他一切奇遇(虽然现在看起来还要算上厄运)的开始。他进入板块分区后随便点进几个之前常常潜水的板块,热闹依旧。而在自由发言区,黛注意到最上面一行令人瞩目的题目。那是一个被置顶的帖子,帖子的主题是为逝世的“森月兔”、也就是现实生活中死去的浦野大介哀悼。黛点进去,看到了许多熟悉的ID的发言。他简单地扫视了一遍那些真挚的话,在帖子末尾也留下了自己的一句。

为版友所纪念的森月兔的头像已经变为永久的黑白色,再也不会有任何重新归于鲜活的机会。黛下意识地打开森月兔的个人空间。最后登录时间永远地停留在论坛幸运晚餐聚会那一天。如果浦野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那天他还会去赴约吗?

可惜死者无法再回答这样的问题。

浦野留下的论坛日志并不多,寥寥数篇,大都是关于超频技术问题的思考。名为“暂居”的日志夹在技术话题的内容中,格外显眼。黛下意识地点开了那篇日志。看起来像一个临时的网页收藏夹,放置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网页地址。有一些是小众动画博客。黛跳着点开其中的某一个,直到在日志的最后停了下来。之前每加入一个地址,浦野都喜欢在底下加上大段的注解说明其内容,但对最后一个网址的说明却简单得过分:“我”。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

 

这是什么?

黛怀抱着好奇的心态打开了最后的网址。

 

在手机上浏览这个网页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这是一个私人博客,最上方是显得有些古老的flash装饰,在狭小的手机屏幕上混作一团。毫无疑问,有些隐秘并不对纯粹的观众开放。首页显示统计文章总数有三百多篇,但访客只能看到十篇,其余的文章则被密码牢牢挡住。能够公开的十篇都是些繁琐的生活小事,包括浦野和女友的恋爱点滴。内容安全而毫无爆点,不能满足人的窥私癖——黛有些刻薄地自嘲。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和追踪他人网络动态的斯托卡本质上并没有区别,只不过被追踪的那个人已经永远都不能为此抗议了。

退出吧。黛想。但很快,他注意到上面的flash动态页面似乎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当他仔细地观察的时候,却又变得不得要领起来。就在他对着手机屏幕皱眉之际,一阵铃声打破了寂静。黛过了片刻意识到那是赤司的手机在响。

从屏风后传来了轻轻的摩擦声。“我出去接个电话。”赤司的声音轻快而自然,不加任何伪饰的成分。

“随便你。”黛回答。他听到脚步声渐渐消隐,门被打开又合上。之前对于网页的关注于是也烟消云散般逝去,他转而点开其他自己更感兴趣的问题。

 

 

赤司迈出病房,轻轻地带上门。他将手机贴在耳际接通电话,轻声道:“是我。”

“之前说过的情报我已经弄到了,具体内容已经发送到邮箱。”今吉的语气就像是一个永远悠闲的乐天派,“虽然这中间经历过了一系列困难……”

“要增加费用的话没有问题。”赤司打断他接下来可能随之而来的一连串嗟叹。

电话那端传来今吉爽朗的笑声:“没那个意思,我们可是相当专业的,绝不会做临时抬价这种事。”

“那么,辛苦了。”

“希望下次合作也这样愉快。”今吉轻松地说,“顺便一提,关于助手先生的部分资料我也发送过去了。权当是连续接收委托的赠品吧。今后本事务所的生意也多多拜托赤司君照顾了。”

“……是吗。有需要的话我还会来的。”

“那就再见了。”

“再见。”

通话就这样结束。而某些事情和与之相关的困惑却永久地存在。赤司站在病房的门前,但没有立刻重新回到那里面。他的手慢慢地滑到门把手上,就好像握住一个将要破土而出的秘密。他站在原地深深地呼吸,接着推开了门。

 

 

 

27

 

 

审问栗田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加顺利。这个男人脆弱的抗压性似乎证明他并不能在杀人这一行上走得更远。

当刑警第一次开口提问的时候,他的立场仿佛还在不断左右摇摆;但当连续几个质问他当晚行踪的问题被丢到栗田面前时,他战战兢兢的样子马上就彻底呈现出来。毫无作用的开脱之词无法瞒骗警察;他最终精神崩溃地承认了事实。

“把你杀人的过程详细叙述一遍。”

坐在栗田对面的火神严肃地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栗田受到惊吓般缩起脖子,他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现在蓬蓬地顶在头上,而主人已无心在意这个问题。

“那天我和小西吵了一架,心情非常恶劣。然后我就一个人出来了……本来想到常去的gay吧放松一下,但是不断地回想起吵架时的情景,越来越气愤,所以就从吧里出来,到便利店购买了一把水果刀。”

“你本来是打算杀死小西的吗?”火神敏感地问。

“我不知道。也许我只是打算、打算吓吓他。”栗田磕磕绊绊地说,“结果就在我穿过小巷的时候,突然被人拦住了。”

 

 

 

雪还在下。栗田外套的口袋足够宽大,他把刚刚买来的水果刀揣在里面,闷头向前走着,不时神经质地瞟瞟四周。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但刀现在就在他手中,他因此感到虚假的满足。

从这条小巷穿过去,离家更近。冬夜的风从没有被领子包裹的皮肤上割过去。我要找个温暖点的地方,他想。栗田忽然停下脚步。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歪歪扭扭步行过来的人。只有喝了一夜酒的人才能走出这种步伐。

从外貌判断,对方不具有太大的威胁性。一个文弱的醉汉掀起不了任何风波。栗田向后退去几步,给对方让出足以通过的间隙。可是醉汉偏偏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带我去吧。”

他小声说,眼睛无神地盯着栗田的方向。“带我去吧。”他又重复了一遍。

喝醉酒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栗田想。他们根本判断不出自己发疯的场合与对象。他冷淡地又后退了几步,等待对方见好即收。

醉汉逼近了。

“请带我去龙宫。”他的口气变得急促起来,“请带我去!”

就算我是大乌龟的话,你也当不成浦岛太郎,栗田在心中这样轻蔑地说。“离我远点。”他一把推开想要凑过来的醉汉,转过身加快脚步离开这里。

 

事情就是在这里迎来了戏剧性的转折。

 

如果栗田能够就这样离开,那么他或许会把愤怒倾泻到小西身上,或许不会。但这个追逐着栗田的醉汉最终有很大的可能性活下来。

事实是,他踉踉跄跄地窜上来,抱住栗田的右腿,失去重心的栗田于是惨叫一声和对方一起跌倒在雪地上。擦在地上的面颊被冰冷的白雪所包围。醉汉犹自死死抱住栗田的小腿,怒吼道:“全都骗我!全都骗我!你们这些混账!不知廉耻的东西!”

栗田的愤怒毫无预兆地被引爆了。他用按在地上的那只手伸进衣服口袋,缓缓地掏出之前买下的水果刀。

醉汉捶打着栗田的右腿。栗田调整了拿着水果刀的姿势。

醉汉还在自言自语。栗田把刀从刀鞘里抽出来。

——他完成了第一次杀人的尝试。

栗田第一次面对面地看着另一个男人的胸口涌出鲜血。他哆嗦着站起来,好像刚刚捅刀的那股勇气完全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他就这样飞快地倒退着跑出了小巷。醉汉静静地躺在那里。白雪从天上降落,覆盖他的身体与鲜血。

 

 

 

“凶器当时是丢在现场了,对吧?”

栗田迟钝地点了点头。火神在记录簿上快速记下一笔。警方没有找到那把水果刀,看来很有可能是第二个凶手带走了凶器。他还是接着问了一句:“你真的没有再回到现场?”

对方僵硬地摇了摇头。“我很、很害怕。”

火神冷冷地看着他。在栗田的身上丝毫看不出那个揪着小西的头发恐吓他的男人的影子。栗田小声说:“但是……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火神反问:“你觉得呢?”

“难道、难道是……”想到什么的栗田失声叫道,“但是那家伙明明对我死心塌地、就算是我再——”

不想继续听栗田说下去的火神打断了他:“难道你没有因为他知道杀人内情,而兴起过干掉他的念头?”

“那个白痴那么懦弱,又对我着迷得要命,怎么可能背叛我?”栗田口不择言地回答。

看他的样子不像撒谎,那小西给警方寄去匿名信的事他显然也并不知晓。这样的话,打给小西的匿名电话就显得格外奇怪了……火神深思着合上案卷。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就在这一瞬间他闪电般牢牢地抓住了那个念头。

“我还有一个问题。”他急迫地问栗田,“杀死浦野那天,你都穿着怎样的衣服?”

 

 

 

 

火神回到家时,迎接他的是意想不到的盛大场面。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他盯着丰富的筵席不可思议地问。系着围裙的黑子无声无息地从厨房出来。二号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一副醉心于食物香气的沉迷模样。

“不是啊。”黑子自然地回答。

火神把脱下的外套挂到衣帽架上:“那你为什么做了这么多菜?”他的提问中依旧含有浓浓的疑问。

“我只做了一部分,”黑子纠正他,“其他是从商店里买来的。”

“你的生日已经过了,”火神开始认真地计算,“我的生日还有整整半年……难道是这家伙的生日?不会是为了它办的吧。”他狐疑地望向老实盘在黑子脚边的二号。

“没完全说错,”黑子解释道,“仔细看看,火神君。你不觉得二号今天有点特别吗?”

火神仔细瞧了瞧二号。这只柴犬今天确实有点不一样:它的脖子上戴了条鲜红的缎带。就像是为了配合火神的新发现,黑子用毫无情感起伏的语调抬高声音宣布:“今天二号获得了第一届松下商业街杯最上镜宠物犬大赛的一等奖。”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比赛啊????”

 

 

“也是为了缓解最近的压力。”在餐桌上黑子如是解释,“现在火神君和我都很忙吧。”

“你是不是擅自把自己也加进去了啊。”

“今天的询问有什么新结果吗?”

火神在风卷残云之后尽量简洁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加以说明。“现在的问题是,另一个补刀的凶手是谁?而且还特意带走了会留下指纹的凶器。最怕的是有路过的流浪汉之类的人临时起兴作案。那样的话,要找到下手的人就更困难了。”

“很有可能是浦野认识的人,”黑子若有所思地说,“不然他为什么要袭击本来就奄奄一息的伤者?”

“特别是——”明白对方话中含义的火神低声道。

“参加聚会的剩下五个人。”

火神点了点头。“我现在暂时有了一个思路,”他的声音因小心翼翼而放轻,“希望最后能验证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之前的每个清晨,两个人的相处时间通常以火神出门执勤而告终。但今天黑子却跟在同居人的身后一道出门。

“有事?”火神问。

黑子平静地“嗯”了一声。

 

等到轿车在路面上行驶了好一阵子,火神才忍不住问坐在驾驶席上的司机:“你最近是不是在忙些什么?”

专心驾驶的黑子神色不变,说话的语气也波澜不惊。

“火神君注意到了吗。”

“和你说话的时候,总觉得你有心事。”

提到“心事”二字的时候,黑子的嘴唇微微地动了动。他瞥了眼后视镜,扭过方向盘。车辆顺利左拐。

“……现在是在忙官司的事。”

火神的脊背从座位上前倾。他略带惊讶地问:“官司?是和你的小说……”

“嗯。还是关于‘凶杀预言小说’的问题。出版社找枪手替写续篇,还冒充我出席读者见面会。我正在委托律师处理。会碰上车祸也是因为这个。”

车里的气氛重新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火神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他的话里含有歉意。

“真希望我能帮上忙。”他停了一会又说,“我知道你很——”

“没关系。”黑子静静地说,“火神君现在也为了案子的事而焦头烂额。我们就各自加油吧。”

他本以为听到这句话的火神会说些什么。

但火神什么都没有说。

 

轿车在某间独门独院的住宅不远处停下。“到了。”黑子提醒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刑警。

火神刚要伸出手打开车门,忽然又像是因什么而犹豫般收回了手。他接着转向黑子的方向,凝视他片刻后伸出了拳头。黑子先是略微怔愣,接着露出温柔的微笑,也伸出了自己的拳头。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碰拳——但这一次不一样。

 


火神伸开手指,包裹住了黑子的拳头。手心传来的灼热温度熨贴地传递到每一寸皮肤。

 



平凡无奇的状况里突生的变故,格外令人惊诧。黑子吃惊地抬起头望向火神。后者原本还不觉得作出这个动作有什么奇怪之处,被对方这样凝神细看,忽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的手真是小。”

“这种事火神君早就知道吧。”

他们面对面而沉默地持续了一会儿这样的姿势。然后,就像是默契地约好一样,同时松开手,收回手臂。火神打开车门,一只脚踩到地上,忽然回转身体,扶着车门对黑子说:“有时候你可以……更依赖我一点。”

另一个人一言不发。火神因此心烦意乱地推翻自己的上一句话:“啊,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先走了。你也加油。”

 

 

坐在车里的人一直目送刑警的背影远去。然后,他伸出手,仔细地凝视着刚刚被宽大的手掌包裹住的那只拳头。残留在上面的炽热温度,仿佛正在一点点渗入肌肤。车内的心跳声和车外的风声一样,渐渐、渐渐地加快。




TBC.


祝火神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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