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间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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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更新……抱歉




16

去掉不必要的人际交往环节有助于精简每日的对话量,这是一条明明白白的真理。具化成游戏里的数值变动,多半就是独处+5、社交-10的每日收获。
——但不去费心记住周围邻居的结果,此时此刻也非常明了。



“打扰了。”
穿着眼熟的长风衣的女子面带微笑,站在数秒钟前她刚刚敲开的门外。

不知为何有种曾见过这个人的感觉。在看清她的长相时,黛的头脑中就像是唰啦啦啦在深夜的林间亮起了一片室外灯。光亮之间是斑驳的残影,无法拼凑完全。



在脑内苦苦回忆依旧无果的黛茫然地问:“您是……?”
“我是来送这个的。”女性于是爽快地之前拿在手上的社区传阅板递了过来,“原本应该由中村太太送过来,只是她最近和家人去海外旅游,我就暂时代劳了。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
“啊,谢谢。”
收下传阅板的时候黛快速地瞥了眼上面,写得十分工整的黑色字体标明社区聚会的时间。之前按惯例每次传送过来的那位中村太太善谈又热心,尽管黛有意把每次碰头时间限制在五分钟之内,他还是能在短暂的时间中收获关于这位阿姨惊人的信息。他的脑海中不禁因眼前女子的描述浮现出中村太太挎着冲浪板气势轩昂地踏在沙滩上的景象。“我家的刑警侄子是冲浪手中的豪杰哪”,当初对方自夸的内容里好像就有这一条。
随着中村太太挎着的冲浪板被放下,因无聊对话而引发的幻想也就四散破灭。

但面前的女性却还没有离开。微微垂下的眼角就像是被某种迟疑与探究吊住。和此时的黛共享的迷茫也均匀地分布在她的面容上。
“您是姓黛吗?”
她试探般地确认。
黛微微颔首。
“我并不确定……”她慢慢地说,“不过……您是否曾经帮助过一个走失的——”
断掉的线路终于因这句话而接通,重新亮起的华灯在脑中大放光明。
“您是那天晚上在A商场的——”黛也随之接上下一句。
在赤司搬来的前一晚,被陌生男孩抱着腿放声大哭的记忆于是又阴魂不散地缠绕上来。他不禁痛苦地联想起在男孩哭泣着大喊“妈妈”的喊声中,被过往行人狐疑地打量的那段经历。
“敝姓河内。那次真是麻烦您了。”女性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向黛鞠躬,“我家的孩子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上次因为匆忙就这样让您走了,没能好好地对您道谢,实在抱歉。”
“不,您太客气了。”
“居然是同一栋公寓的邻居,这可太巧了。之前都完全没能发现黛先生,是我过于粗心……”
不,这不能怪你,黛想。毕竟除了维持供应生命的必要准备之外,他会在外闲逛的时间简直少之又少。一旦濒临赶稿地狱更是会到与世隔绝的地步。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渐趋响起。黛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河内太太的肩膀,投在越走越近的同圝居人身上。
拎着手提袋的赤司从长廊尽头一路走了过来。注意到来者的河内太太也随着黛注视的方向扭过头去——



赤司的表情变了。



一定要黛形容的话,就像是某种应激般的本能变化。这种变化所呈现出的结果是惊愕。
在黛对赤司的有限认知当中,他并不是会将激烈情绪表露在外的人。他管理自己的情绪正如巧克力厂主包装巧克力,不必加糖衣,只在外面裹一层金箔也足够。那依旧是能将本体从外界相隔离的一种伪饰。黛瞥了正转头打量来者的河内太太一眼,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颈部的曲线非常柔美——不是会激起他人警惕与戒心的姿态。
他又把目光转回赤司脸上。
同圝居人面带微笑。被撕开的金箔又顺服地贴回巧克力上。



“回来了?”
黛也若无其事地同对方打招呼。
“是的。”
赤司口气温和地回答。他离两人较近的地方停下来,望向陌生的女性问:“这位是……?”
黛简单地解释一番,一旁的河内太太则频频点头示意。“这位是黛先生的——”她在解释结束后的几秒钟问。
“来我家借住的朋友。”
“啊,”对方用轻松的口气说,“我还以为是表兄弟之类的……两位长得很像呢。”
……这种客套的社交辞令是不是也太假了一点。
说着“这样的话就不打扰了”的河内太太于是很快告辞离去。鞋跟叩在地面上的声音随着她的身影一道飘然远去,黛提前结束了目送的使命回到房间,而赤司甚至比他更早。




“刚在远处看到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黛前辈的女朋友。”
赤司倚在客厅的墙上看被炉桌上散乱的涂鸦手稿。他刚刚带回来的手提袋被搁在一旁。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把记载着自己混乱思路的推理手迹快速清走。
“这种玩笑还是换个人开吧。对方已经有丈夫和孩子了。”
“是吗?”赤司轻轻扬起声音,“虽然是邻居,不过黛前辈的了解倒是很全面。”
“你想说些什么?”
“请别生气。偶尔也想开个这样的玩笑。”
“你还真有闲情逸致。”黛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在其中添加过多的情感波动,“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对方还没结婚吗?”




世界沉默了数秒。



“黛前辈是想从这种诱导式的询问里得到什么呢。”
对话的轻松语气似乎说明这个人并没把黛设下的陷阱放在心上。

打扫完桌面的黛站起来,和倚在墙上目光冷静的赤司对视。
“什么也得到不了,反正你也不会上这种当。你认识她吧?”
“她并不认识我。这点你也看到了。”
“是吗?也有可能我只是看到两个水平高超的演员在过招。”
“黛前辈好像总喜欢把我想象成一个身怀巨大阴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出于可疑的动机。听起来很像漫画里会出现的那种反派角色。”赤司非常客气地陈述自己的意见。
“这设定你不喜欢吗?还挺酷炫的。”
像是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赤司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接着放弃什么似地笑了起来。
“……是还不错。”
“所以我说——”
“昨晚黛前辈是一直在忙着推导什么吗?看起来好像很忙。刚才收走的草稿纸看起来似乎不少。”
“我只是偶尔想写点东西什么的。好歹也是工作和文字有关的人。”
——这种敷衍的借口想要骗过眼前的这个人果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为了村中日记上的那串代码,就不用特别费心了。”
望着黛的同圝居人如是说。



虽然一整天的辛苦劳动耗费了黛极大的精力,但旺圝盛的好奇心还是驱使他在昨晚读完了从一堆生活垃圝圾和人生收藏中抢救出来的村中早年的日记。两个人各居桌子一边,而桌上搁着那本天长日久后纸质已斑驳腐蚀的日记,好像独力组建读书会的学生。
不同于一般新闻工作者文字的简明扼要,村中每天的日记都长得像总能出现新·炮灰人物的长篇肥皂剧。虽然给其他人的了解提供了便利,但与之而来的太多无用信息也同样令人厌烦。日记中留存了他了对于神崎正明杀害教授事件的追踪记录,但和其他直抒胸臆的记载不同,这部分的描写就像是努力避免说出什么一样,语气隐晦。
调查此案的时间段中,前半部分的记录是村中努力想要采访到杀人犯神崎的证明。和同行竞争,又要和警方打交道,采访请求屡屡落空的村中在日记里拼命地发泄着不满。好在最终他还是得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机会。村中在采访结束后的日记中写道:



“要是把整件事的真相写出来,肯定会是一篇耸动的报道……【毁损】作为一名记者的职责,不就是让更多的人知道事实吗?毋庸置疑,这是神圣的义务……只要如实地写出来……能不能那么干,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偏偏这家伙和当时的我一样,都是【毁损】。就算为了那个人也不能写出来。嗯,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吧。我也重复了一遍。真是个义气的家伙啊,我。那么,就这样吧。钱也没有了……”



这一段还在描写他关于是否要说明真相的心理斗争,有些部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无从辨认。从村中笔端的犹豫能看出来,神崎杀死教授的案圝件似乎另有隐情,并不仅仅是学生对于老师压榨的不满。为了“那个人”也不能写出来——问题或许就在这个神崎所顾忌的人身上。
但紧接着的描写又变得十分微妙:



“话说回来,那种事真的可能吗?说是习惯了就忘不掉了……只是借口。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不过,想一想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以往也看到过那种东西。啊啊,我多余的好奇心又在发作了……自己试一次也没什么要紧吧……能找到说明就行。谁也不会知道。我也不会说给任何人听嘛。这下真是打定主意了……别出岔子。”



在这一页的空白处,村中画出了一个不太规整的方框,接着在方框之中写下一串潦草的数字:
4473665246
后面则附加了两个词:“实验”,与微小的GI两个英文字母。




17


为了方便讨论,赤司的位置从对面挪了过来。试图进一步看清纸页上内容的他微微俯身,从紧贴在桌缘附近的黛的头上望了下去。他每次呼吸时带出的暖热气息扑在黛的后颈,像是在宣告后者尽力保持的安全距离此时正在破产当中。黛努力把注意力转回到日记上。
“两处笔迹的墨水颜色不同。书写的轨迹也有清晰与潦草之分。”
赤司的手指在纸页上滑过,指出上面的文字描述和数字的不同之处。
“他应该没有把每一页都填满的强迫症,后面似乎常常有空白的部分。也许这是他后来特地补充在这一页的信息。”
对密码学一无所知的黛反复打量着那行数字。
“你对这段密码有头绪吗?”他问赤司。
“密码?”赤司反问。
“难道不是?”黛打着哈欠接着问。他原本想表现得更职业一点——起码不要打出这么一个地动山摇的哈欠。
赤司闻声稍稍退后一步,转到更容易打量他的角度注视着黛。
“困了的话就请休息吧。”他含笑道,“关于日记的事明天再谈。”
“我可以为了加班工资牺牲睡眠。”员工配合地、虽然并不够热切地向上司表忠心。
“没有加班工资。”
“………………………………你赢了。”


话虽如此,但被激起解读欲圝望的黛仍然度过了一个丰富的解密之夜,他围绕(临时学习的)密码知识对那串数字展开了富于想象力的攻势。
当然他最后什么并没有得到某个靠谱的结论,反而因为熬夜太晚睡到快中午才醒,而这时的赤司已经不知所踪。




“你说不用再为此费心的意思是?”
难道这家伙已经破译出那串奇怪的密码的含义了吗——当然真搞定了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一开始我也在考虑这会不会是某种密码。而在数字的后面又加上了‘实验’二字,似乎是指前者暗藏着某种实验品的奥秘。GI两个字母的位置和大小都像是一种注释的存在。值得注意的是,村中还特意把数字用长方形圈了起来。黛前辈对这种‘标识’方式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着重号吧,”黛皱眉道,“特地用笔圈出来强调重要性……?”
“的确有可能。不过,从这个角度入手还是很难猜出这串数字指的到底是什么。除此之外,数字外面的方框会不会也是对形状的描绘?”
“形状?”
黛单调地重复了一遍赤司的话。
“我也只是偶然间联想到,这种特意用方框框起数字的记录方式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如果放到整体中看,‘卡上的编号’——给人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选项。”
“有什么证明‘一定是这样’的证据吗。”
长时间与他对视而稍感尴尬的黛在桌边坐下,避开对方锐利的目光。赤司的声音则意外地轻快:“现在还拿不出来,不过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思考也很有趣。如果这是一张卡片的编码的话,是信圝用圝卡或者社会保险卡吗?但长短格式都对不上,也无法解释GI的意思。其他常见的方块内的编号……我忽然之间想到——是条形码。这样一来的话长度也能匹配得上。那段数字并不是密码,而是Code93型的条形码,用来记录商品信息。试着用检索系统查询一下,没想到真的有能够匹配上的商品。”
被“为了密码而煞费苦心的努力都白费了”这一事实震撼到的黛过了几分钟才接话。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赤司面色不改地道出物品的名字。但他淡定的表情和所说的内容实在完全不符,以至于黛的大脑下意识地错过了这一答案。
“什么……?”他又问。
他的同圝居人友好地提高了音量,直到黛确实听懂了他说什么为止。


“按摩棒,”赤司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是按摩棒。”





作为探险者的你迈着谨慎的步伐在藤蔓丛生的密林中冒险,用随身携带的刀具艰难地为自己开路。手臂的每一次挥动都会带来酸涩感,靴子则像被绑上铅板,抬起的动作比平时费时太多。这段艰辛的旅途终于到达了尽头,你在目标的建筑物前充满成就感地抬起头。
接着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


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个答案的黛一时间充满了和旅行者相同的无力感。


“为、为什么会是这个。”
“检索出的信息结果的确是这样。”
把双圝腿在桌下伸展开来的黛无言地将目光挪到被放在一边的日记本封面上。对一个截至此时交过两任女友的成年男人来说(在日记的前半部分充满了村中对自己被甩的牢骚),购圝买还不是那么出格的情趣用品……也算一件可以大书特书郑重记载的事吗。
“连购圝买这种东西也要以这样的形式写在日记里吗。还是说这是一种特殊的记账方式……那GI又是什么意思……”
“黛前辈,”赤司轻声说,“你没有注意到他上一段的记录吗?”
“上一段……?他应该是对什么事情充满了好奇心想要尝试,而且应该是件不容易启齿的事,看他的描述像是躲躲藏藏的感觉。但是这和他买这种东西有什么——”



他的话在一半处戛然而止。
尽管赤司没有点明,但在这方面好歹也有着丰富阅历(即使缺少实践)的黛终于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十圝八圝禁作品的展开难道这不应该是个非常严肃的推理过程吗气氛怎么突然就这样刺圝激起来了……?


“所以说,”他伸出手指向桌上的日记本,姿势就像是阻挡从那里射圝出的刺眼光线一般,“村中是打算把那个东西……用在自己身上……吗。”
“我并不能百分百确定。”
倚靠在墙上抱着双臂的赤司给出了诚实的回答。
黛的脑内弹幕们激烈地相互碰撞着上涌,就像潜伏的鱼群争先恐后地浮上海面,最先跃出圝水平面的弹幕平滑展开——“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这个男人讨论另一个男人的性癖”。
但他表面上只是叹了口气。“不过这种兴趣也不算少见。”他冷静而客观地给出评语,试图表现出历经考验不动声色的姿态。

“那么,引发他这种兴趣的契机是?”

“契机吗。这个谁知道。吃顿饭就突然找回真正的自我这种事不是也有吗,一觉睡醒突然觉圝醒了奇怪的兴趣也……等一下,”回忆起日记在此之前的内容的黛不禁失声道,“你是说这和他的那个采访对象有关……?”
“光看字面上的描述,很像两件衔接在一起的事情。因为采访神崎而谈到了某些相关内容,接着就‘想要试一试这种做法’。这样一来更让人在意。碍于某个人而不能说出的真相是什么,在这之中肯定有某种背德的成分。还记得神崎自己所交代的杀害教授的动机吗?”
“对方颐指气使,并以师长的名义不断压榨他。但同门的其他人不是另有看法吗。说什么‘教授对神崎非常亲切’。‘在项目的研究上一直努力帮助他’之类的。完全是彻底相反的两种状况。”
“凶手自己的供述和他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观察,黛前辈认为哪个更可靠?”
“你是想说其他人的观察才是正确的吗。但是这很让人难以理解吧?谁会轻易干掉对自己给予亲切待遇的人?出事之前神崎在同学中的口碑还不错,突然狂性大发杀死对自己怀有好意的老师,听起来有点玄幻。”
赤司轻轻地把脸转向电视一侧。从窗户倾斜进来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
“前提是老师对学生的好意没有过界。”
“你在暗示什么?”黛敏感地问。
他并没有等待这个答案太久。
“如果村中的日记内容全部属实的话,”赤司说,“死去的高井教授生前可能胁迫神崎和自己保持某种不正常的关系。”




发言过于直接反而使唯一的听众哑口无言。黛沉默地调整坐姿,双臂不自觉地以和赤司相似的姿势交叠在一起。抛出的这个结论太过大胆而不可思议,但日记中暧昧的描写又确实含有某种隐晦的气息。“习惯了就忘不掉了”、“那种东西”、“多余的好奇心”,以及条形码所指向的商品。
“所以这才是他杀人的真正原因?”原本在内心自言自语的他不慎将想法诉之于口。
“或许就是因为神崎难以忍受这种关系,最终才会在办公室争吵后杀死高井教授。”
“我有异圝议。”



赤司在黛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转过身来看他。他原本抱在胸前的双臂慢慢地分开了。



“请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
黛也的确和他所说的一样展开了直接的攻势:“你所有的推论都建立在这串数字确实是条形码的基础上,但这不是也很可能被证伪么。这串数字完全可能是别的什么,比如日期的叠加倒置,连在一起的街道号,甚至是藏宝图向某个方向走上几步的步数记录。喂,赤司。你打算怎么拿出更有力的证据?”
“只要能证明村中确实在采访之后的时间段内购圝买了这个东西就行。”
“问题是这种证明根本拿不到手。买这种东西还要实名记录吗。”意识到了什么的黛立刻添加上了必要的免责声明,“我可没买过,所以不清楚。”
“真的吗?”睁大眼睛的赤司用极其惊讶的声音问。黛强烈怀疑他是有意表露出这么烂的演技来调侃自己。
“你这是什么口气。”
“就算买过我也不会在意的,再怎么说黛前辈也是生理健全的成年人——”
“都说了我没有……别绕开话题。你要怎么证明?就算是生产公司,也不可能给出到底产品销圝售给谁的数据吧。”



赤司低下头,薄唇微抿,陷入沉吟。没想到这家伙也有被自己问住的一天,黛感慨地在脑内的日历表上今天这格打了个“○”。可惜的是不到五秒钟这个“○”立刻就被赤司抬起头的动作擦得一干二净。他眯起眼睛看向黛。
“如果我们能拿到呢?”


“我……们?”
黛心中的紧张感随着赤司脸上微笑的弧度一并加深。




18


站在台上的男人结束了他短暂的演讲。黑子点击鼠标,暂停了重新回放的视频,画面定格在男人嘲讽而扭曲的笑容上。将页面下滑至视频的评论部分。所看到的文字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几乎绝大部分人都难以忍受见面会公开访谈部分中男人的发言。



“‘虽然死了也没办法,但用在小说创作上也算有点价值嘛’,这种话是人说的吗?”
“狂妄的发言让人讨厌。”
“这家伙就是杀人犯吧,到底是新书预告还是杀人预告,真是非常可疑。没人来仔细调查下他吗?”
动作在读到下一条评论时暂停。
“写出那么细腻的江户爱情故事的黑子居然是这样的人,作为读者的心情十分复杂。作品和创造者果然只能分开看了。”



“……我好像并没有写过江户爱情故事这样的小说。”黑子像是在评论别人的事情一样对着屏幕自言自语。
敞开的房间门外传来“嗵”的一声,多半又是二号在沙发上练习反复跳跃的成果。午后的阳光现在已经慢慢地消失,天气预报栏中的下雪图标顽固地盘踞在手机屏幕上。所有的一切都像茶叶的残渣般,滑落并沉积在这个渐渐阴冷起来的下午。如果再过一会儿,他或许就会拿起手边的那本闲书,接着翻开第三十页取出夹在其中的那张名片。他还记得那个名字叫做“高尾和成”。
但手机铃圝声抢在这一切前面响了起来。



来电人是火神。



随着抓起手机的动作来舒展僵硬肢体的黑子将它靠在耳边,平淡地应答。
“我是黑子。火神君,你在公务时间内打私人电话的行为好像越来越频繁了。”
电话另一头的男人像是正在快速走动,比平时更加粗重的呼吸声在耳畔有规律地响起。
“今天晚上二号就拜托给你了。我暂时要留在这里。”
“啊。全课一起到海外度假吗?请记得寄张明信片回来。”
“你这家伙……”
看起来火神还是没有习惯他的朋友随时而来的调侃。他在不断步行的间隙压低声音以示严肃:“我们又收到了第二封匿名信,幸圝运的是在排查时有目击者提供了关于寄信人的线索,是他所认识的某所大学的学生,叫小西航生,已经向上面申请了搜查证——哦、哦,不好意思。”好像撞上什么的火神在黑子看不见的另一边正对人连声道歉。
“请务必小心。”
黑子说。
火神的声音有些惊奇:“啊?突然间关心我啊。”
“我是说走路。刚才火神君不是就已经撞到别人了吗。”
对方挫败地叹了口气。
“……就说到这里吧。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不再说点什么吗,听到这句话的黑子不禁这样问自己。开个“请不要用吩咐新婚主妇的口气对我这样说”的玩笑也可以,反正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有多余的联想。只是、极其正常的——

但他最后只是简单回答道:“好的。”
在结束和火神的通话之后,他将手伸向放在一边的那本书。



红灯还没有变化。身着制圝服的女性耐心地俯下圝身来,熟练而细心地引导跟在身后的长长的幼儿队伍。戴着黄色帽子的孩子们老实而耐心地等待,有几个则快乐地对话或偷偷地传递零食。另一个带队老师蹲下来,同其中一个小女孩说了句什么,后者点了点头,垂下来的发丝也随之摇摇摆摆,姿态显得十分可爱。

“您喜欢小孩子吗?”
驾驶座上的司机顺着乘客凝视的方向望过去。在平常的路人当中,戴着整齐划一的园童帽的孩子们显得十分惹眼。
“是的。如果没有做现在的工作的话,选择的职业或许就是保育员了。”
“那也不错。”
等到了绿灯的孩子们跟随着老师快速地通过斑马线。一长列黄色的痕迹于是很快自他们身边延伸、延伸,最终消逝。出租车迅速地追赶上来,驶向更遥远的前方。


“从这里开始的话,离目的地就很近了。到秀德律师事务所,没错吧,客人?”






Heureux成人用品公司企划一课课长栗田,现在正被莫名前来的访客搞得心烦意乱。
“我今天并没有预约过同某人见面的日程安排。”
“但对方说有可能的话一定要同您见面。而且……”女性职员的口气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这种变得不坦诚起来的态度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预兆。
栗田皱起眉头。
“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声称自己来自AM婚庆公司。”女职员观察着栗田的神色变化,谨慎地接着说下去,“也许课长您……”
虽然还没有公告天下,不过企划一课的栗田课长将要与社长千金成婚、就此抱得美人归的消息,已经通过每一个隐秘的消息渠道传遍了公司上下。在女职员看来,说不定突然来访的婚庆公司职员就是带着相关的任务前来。
栗田却还是一头雾水。他的确要在不久后结婚,但他并不记得自己曾在什么时候联系过婚庆公司。而且栗田对这家AM公司也毫无印象,业界较有实力的公司他多少曾经听闻。虽然有些初出茅庐的公司喜欢主动承办婚礼以打响知名度,但这样找上门来……
“我在午餐后有大概半个多小时的空闲时间。”栗田最后还是改变了心意,“如果对方能够接受的话——”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和访客谈话的内容会是这个。
“要我出具证明……?”
“我明白这对您来说是个过分的请求。”坐在他对面那位相貌俊秀的婚礼顾问微微颔首,“但筹备工作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客户最终分手的话,对我们来说也是极大的打击……”
赤发男人身边从一开始就沉默寡言的下属也严肃地坐直,双眼望着地下。果然,觉得他在发呆只是单纯的错觉而已。


不出栗田所料,AM婚庆公司是家刚刚成立不久的小型公司,拜访时一道送上的宣传册做得也只能算简陋。据说完全是在发起者兴趣爱好的基础上建立起的公司,意外地迎来了第一对新人——多半是贪图便宜吧,栗田难掩轻蔑地想。然而,就在婚礼方案策划完毕、即将准备就绪的时候,却突然出了岔子。新郎与新娘大吵一架,原定的婚礼也变得和他们的关系一样岌岌可危。
“是女方无意中发现的吗?”
“是的。”
准新娘打扫卫生时在他们之前同圝居的公寓中意外发现了从没见过的按摩棒,还从另一半的衣服上闻到了香水味(但后者则解释说只是无意间蹭到的)。气势汹汹地前去质问的准新娘得到的答复是:“那是上一任房客留下的。”


栗田努力掩饰自己想笑的冲动。实在是太蠢了,他在想象中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说。居然编出这么无聊的借口,偷吃还不会擦嘴的家伙真是可怜。


“这是外包装的照片。能不能请您辨认一下呢?”
栗田微微探身,边说着“如果确实是之前的产品,也有难以辨认的可能”,边从对方手中接过打印出的照片。什么啊,他在心中更放肆地嘲笑起来。连外包装都还留着呢,世界上竟有这样的蠢货……!
不过仔细地看了一眼后,栗田发现照片上的确是公司早年的产品。“从包装上的编号来看,这是本公司A16系列的产品,离现在也有十几年了吧。”
“现在还能在市面上买到吗?”
栗田摇了摇头。
“没什么可能。这个系列已经停产很久了,如果不是今天在这里看到了照片,我自己都还记不起来。当初主持开发工作的课长现在也已经调任到分公司。大概只能在公司内部的产品目录册里看到了。”


婚礼顾问补充道:“从客户那里听说,除了包装外,似乎还有写有GI字样的说明。那是‘Girls专用’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
栗田哭笑不得地否认了这一观点:“是‘Gift’的意思。公司有持续至今的传统,会在新品发布前给媒体记者发送试用。虽然在我看来这个习俗并没有用,毕竟,会给这类商品专门反馈试用报告的人还是很少的,有时甚至难以全部散发出去。”
“是记者吗?但是据新郎说,上一任房客只是普通的社会新闻记者。这种试用品应该是和业界相关的媒体才能拿到吧?”
“并没有那么苛刻,只要出示记者证就可以进会场领取。”
“也就是说,‘上一任房客留下的’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总之,不像是这位新郎自己购圝买的。”栗田苦笑道,“再抠门的家伙,也不见得会到中古店里买这种东西啊。更何况会不会有中古店回收还是个问题。”

婚礼顾问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样的话,我们也就可以和客户交待了。第一次筹备婚礼就因为这种原因而搁浅,实在是让我们不甘心……非常感谢。您真是帮了大忙了。”
他站起来深深地向栗田鞠了一躬,身边的下属也一同对栗田鞠躬道谢。



和婚庆公司的人(他们还特意索要了产品目录图册)告别时,栗田开玩笑地对赤发的婚礼顾问说:“你的下属话这么少,实在不像是干这一行的。”
对方笑道:“虽然不善言辞,但是位做起事来很可靠的后辈。是吧,千寻?”


被点到名字的男人好像愣了一下,接着转开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前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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