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步舞

赤司生日快乐!



 

 

01

 

蓝色的荧光束投在墙壁上,偶尔在转动的过程中完全映亮某个人的脸。面对着电视屏幕活力十足开嗓的歌手正唱到最动情的时刻,赤司和其他坐着的两位观众礼节性地抱以热烈掌声。

 

衣兜内侧贴近身体的部位,在同一时刻轻微地振动起来。那微弱的触感混在伴奏声与人声中间,被一点点冲淡到近乎消失。结束鼓掌的赤司慢慢收回手。

 

MV画面定格,演唱者把最后一句歌词拉出悠长的停滞。乐曲在旋转的光圈间消散了。叶山心满意足地坐回原位。

“好久没这样畅快淋漓地唱过了!”

“离上一次不是也没多久吗?”

实渕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夸张说法。

“哎?那种事我不记得——”

 

新的曲目显示在屏幕上,实渕重又打起精神抓起麦克风:“好!感谢大家,这一次就由我来为各位献上这曲……”

“好老套的开场白。”根武谷插嘴道。

“干嘛这么夸张?”叶山也加入表示不习惯的行列中。

“你们就不能好好配合吗?!”

 

赤司在喧闹的背景音中从衣兜里取出手机。解锁的瞬间,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明亮。躺在收信箱中的新邮件发件人是黛。

根本不用特意留心专注于这条消息。因为屏幕上所显示的也不过只有短短的几行字而已,整体长度甚至比不上街边收到的DM单上字号适中的一条宣传语。

 

“啤酒和‘那个’都没了。来的话记得带点。”

 

没有开端和结局,也没有寒暄、感谢、能从一条邮件中原封不动搬到另一条的固定化客套用语。普通的日子里所发生的,普通的对话。

赤司赶在叶山好奇地探头看过来之前熄灭手机屏幕。

 

“有什么事吗?”

后者不甚热心(因为要把一部分注意力临时转给开唱的实渕)地问。

 

“看到了黛前辈的消息。”他温和地回答。

 

“啊?他要过来吗?”叶山明显自顾自地理解错了这句答话的意思。

“这倒没有。只是祝我们玩的开心。”

“所以他干嘛不来?”

叶山皱眉盯着正引吭高歌的实渕,忍不住自言自语。歌声优美地盘旋,像一群飞鸟偶尔在枝头歇脚。实渕选择的曲目就和他的文学爱好一样发散出古典主义的光芒,旧日的悲歌荡漾在房间之中。

根武谷说:“我一直在想……”

“啥?”

“那个人是不是隐藏的音痴啊?所以聚餐一结束就立刻逃跑了?”

“有可能。”叶山点头表示赞同。

 

演唱者忽然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赤司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维持安静的坐姿直到实渕热情地拉住自己的手臂再递过另外一个麦克风。

“下面这段希望小征可以和我一起唱呢。”

发觉自己的猜测并没有落空的赤司露出苦笑。

“不过我对这首歌并不——”

实渕微笑着眨了眨眼。

“没关系没关系。很容易就可以跟上调子的。”

赤司只得接过另一支麦克风。从座位上起身的时候,刚刚读到的那条消息在双眼注视歌词的同时,莫名其妙重播一遍,接着才彻底在脑海中消失。

 

 

 

他并没就此忘记。

和无冠三人告别之后,赤司乘电车来到两站之外。这里离对方的住处很近,接下来的路线他也已经熟稔于心。

便利店中温暖非常,一种微妙的食物香气融化在空气中,有种轻飘飘的、难以名状的安然感。他站在柜台前,等待自己的商品接受检阅。跟在半扎啤酒后面的是一个小小的方形盒子,煽情的商品介绍词印在正面靠近边缘的位置。滴、滴。收银员带着标准的笑容直视着他说:请慢走。

出了便利店的门口,他把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阵小小的白雾顷刻间浮现在半空中。这个季节的深夜,寒冷开始悄无声息地降临。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投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静静地待在地上,片刻后,重新跟随主人开始移动。

 

 

02

 

 

赤司把手掌按上去的时候,对方的手臂像是受到刺激一样,在刹那间动了动。在另一个人被温暖的空气所浸润的皮肤上,这股由自己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意仿佛正无声地蔓延。

 

“外面很冷吧。”

黛眯起一边的眼睛说。他的脸上残留着瞌睡的人刚刚苏醒过来时那样懵懂的神色。

 

“还好。吵醒前辈了?”

“没什么。迟早都会醒的。”

 

赤司把购物袋放在桌上。

“需要的东西我都买回来了。”

“啊……”

 

黛的样子就像是刚刚才想起来之前曾对赤司嘱咐过什么。他小声说了句谢谢。赤司在榻榻米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回来得还挺早的嘛。”

黛伸手在购物袋上轻轻扒了下,但看起来对内容物兴趣不足,动作隔了半拍就停下:“我还以为你们要唱到更晚。”

“我之前也这么觉得。”

把手臂收回来的人接着将专注另献给他。靠在桌边的黛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扬起眉毛问:“参与这类集体活动的感觉如何?”

“挺有趣的。”赤司如实回答,“只是偶尔也会碰上有些难办的歌曲。”

“比如?”

“如果前辈感兴趣的话,聚餐结束的时候为什么要告假溜走。一起唱歌的机会也很难得,留下来不好吗。”

 

从隔壁或者更远处传来女性的狂笑声,上气不接下气般的、连续不停的笑声反衬着他们沉默的对峙。某扇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追在后面。

赤司静静地坐在原处。刚刚的喧闹声梦一样的消失了,只剩下对峙着的他们。

 

“……太过度了。”

黛说。

望着他的赤司讶异地睁大眼睛。潜伏在这句话之后的其他信息虚无缥缈地在某个空间中回荡。

“这是在说……什么?”

“嗓子。前半夜和后半夜加在一起会哑吧。明天上课的时候就麻烦了。”

对方若无其事地回答。从他毫无变化的神色上,完全无法辨认出这句话里暗含的暧昧气息。

 

这种程度说是挑逗也不对。坦荡的态度,直接的谈吐,横跨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净是这些东西。

但是,随之攀附上胸口的旖旎想象却像某把扇面似的——唰地一下摊开来。

 

“是我疏忽了。”

“为啥露出那副表情。又没有需要你道歉的地方。”黛皱了皱眉,半是犹豫地接着问,“……你该不会觉得我刚才那句话是抱怨吧?我可没那个意思。”

“嗯。方便借用下浴室吗?”

“随便你。”

“谢谢。”

“每次都一本正经地道谢。还真有礼节。”

“前辈不是也习惯了吗?”

 

在桌边重新趴下去的黛隔着购物袋侧着头打量着他。一种微弱的、如同烛火一样闪烁不定的笑容出现又消失。

“你是在指什么呢?”

他在笑意消失时这样问。他的目光没有对准赤司,而是随意地指向室内某处,就像是往某个看不见的桶内随手投进一个球。

赤司没有回答。

 

被温暖而湿润的水汽完全包裹,让肢体也彻底地舒展开来。没有完全干透的发梢垂下水滴,沿着皮肤一路滑过脊背。随便地用毛巾擦拭着头发的赤司重新走回房间。

正忙着点击手机屏幕的黛条件反射般收回手指,并刻意地假装正在对翻过来扣在桌上的文库本产生兴趣。他掩饰的动作表演得过于笨拙,反而更加显眼。赤司把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放下来,没有对黛刚刚制造出的一系列动作提出任何疑问。

虽然他本可以——

 

“……最近总是在梦里听到某种声音。感觉有点奇怪。”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自然地开始提及另一个话题。

“你做噩梦了?”

黛歪着头问。他的表情有点惊讶。

“那倒没有。”赤司尝试向对方澄清那并不是让人觉得不适的经历,但黛误会的程度比他想象得还要深。

“……就算是真的做了的话,”误以为如此的黛慢慢说,“也没什么。虽然你也会做噩梦……还是挺出人意料的。不过就算告诉别人你会被噩梦困扰,好像也不怎么容易让人相信。毕竟你看起来就是不会在意这种事的类型。”

 

要说出接下来的话似乎是个艰难的选择,他迟疑片刻才把上一句话给补全:

 

“要是——我是说一旦这样、也不是一定会发生但是——要是偶尔也会觉得害怕的话,我就在你身边。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因为这个抓着我、抱住我什么的,我也不会嘲笑你。如果能让你稍微安心一点……”

 

说到最后的本人仿佛也为这混乱的内容感到困惑,面露茫然地结束了发言。

 

 

一开始发现黛已经擅自认定这件事时,赤司的心情还徘徊在啼笑皆非的范围之内,差点就要脱口问出“我在前辈心里的形象是不是过于脆弱了一点”这类问题。

这种哭笑不得的无奈马上就被抹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缠绕不清的复杂情绪。

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应该说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奇怪。这种拙于应对的局面,在过往以来的生活中惊人地少见。他由衷地为此感到迷惑。

只有心脏在左侧的胸腔恒定地、安然地跳动着。

 

赤司跪坐下来。

 

“好像言情剧的台词。”

他试图以平日的微笑说出这句回应。

“这回答真让人不爽。”黛咋舌道,“你看过几部言情剧?”

“可能没有前辈经验丰富。”

“你到底对我有什么——”

“我会那样做的。”赤司重复了一遍,“我会紧紧地抓住黛前辈。如果黛前辈在梦中感到害怕的话,也请抱住我。”

黛垂下眼睛。

“……以为我是几岁的小鬼吗。”他低声自言自语。

“我不是也早就过了会被人当作小学生来安慰的年纪吗。然而刚才一本正经说出那些话的前辈,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黛抓住单行本漫无目的地翻阅的动作就像是无奈心情的具体体现。

“所以我只是……”他语无伦次地想要辩解,声音里含着一丝难为情。

 

赤司向前探过身。

“我明白。”他轻轻地说。

尽管内心那种复杂的、让他陷入迷惘的情绪,到这时依旧无法看得分明。就像一只蝴蝶扇动着羽翼飞落,双翅上眩目的花纹,恰恰填满了整只眼睛。

 

 

 

03

 

“你恋爱了吗,赤司?”

 

在一开始向虹村发送报告奇迹等人近况的邮件时,赤司并没有料到远在大洋彼岸的收件人会在另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上激起热情。

虽然会一不小心说漏嘴的自己也有错。赤司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

 

“嗯。或许算是。”

“等等,‘或许算是’是什么意思?喔喔,还在暧昧期吗?”

赤司在发件界面上停留了一会儿。要在邮件里清楚地说明整件事未免有些困难。

“是的。”

最终他只换用了最简洁的回答。

 

“那就快点加把劲把对方拿下啊!”虹村的鼓励之情溢于言表,握着手机的赤司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爽朗地笑着拍击自己肩膀的样子,“是赤司你的话肯定没问题!总之我在这里先恭喜了!”

 

“十分感谢。不过有时在与对方相处时也会感到苦恼。”

“苦恼?”

虹村在邮件里纳闷地问:“为啥?说起来对方是个怎么样的女生?唔……是同级生吗?”

赤司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并不是女生啊,他在心底对着一无所知的虹村抱歉地笑了。

 

“那倒不是。对方是比我高两个年级的前辈。”

“哎?那不已经升大学了吗?原来赤司你喜欢熟女???”

想着虹村前辈对于“熟女”的定义是不是有些偏差的赤司含混地应答了一句。

 

相信这一说法的虹村仿佛对后辈之前的发言有所了悟:

“是这样啊。如果对方比你大的话,那你之前的苦恼就能说得通了。我个人倒是觉得没问题啊?话说赤司你应该不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果然恋爱中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别去想这种事情了,拿出干劲上吧!如果有什么问题需要解答的话我也会帮忙的!”

 

虽然虹村构想出的恋爱对象与感情现状已经和现实中的情况相距甚远,但这并不妨碍赤司真挚地对满怀热情祝福自己的对方表示感谢。

——帝光的主将现在也依然是可靠的前辈。

赤司在最后一封邮件的末尾认真地打上一句“也请虹村前辈在美国继续加油”。

 

 

相比之下,第二位恋爱讲师更加充满理性。或者有些理性得过头了。

 

“什么?”

懒洋洋的声音尾调拖长后又轻轻地抬起再飘飞,好像盘踞在地上的蛇倏忽间滑走。

“我是说——”

赤司快速地在棋盘上投掷下新一枚棋子,用头和肩膀夹住手机继续与另一端的紫原对话:“我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想法。”

“哈?直接问他不就行了吗?”

紫原听起来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问题。

“但也会忍不住思考其他的……”

 

“恋爱真麻烦。”紫原在电话另一头如此宣判。

 

“……猜出来了?”

“从赤仔身上闻得到啊。恋爱的味道。就像室仔说的那样。”

赤司实在是很好奇阳泉的双ACE私下里到底都在交流些什么问题,不过这并不是今天谈话的重点。

“这么明显吗。”他的笑容里有自嘲的味道。

“快点结束吧。”

紫原飞镖般的发言风格独具特色,以至于赤司需要些微时间来消化这句话。

“结束是说……”

“因为太——麻烦了啊。并不想分散精力在意这种事情。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费力思考,也太缺乏乐趣了。是我的话,干脆就结束这种关系。赤仔也快点这样做吧。”

确实是非常具有紫原风格的任性发言。

 

赤司刚要作出回答,对方慢悠悠的声音便接着从话筒中传来:

“如果不能这么下决心的话,让对方变得对自己死心塌地不就好了。那种事,赤仔也一定能办得到吧?”

“……是在鼓励我吗?”赤司苦笑着问。

“只是不想再回答这种让人头痛的问题了。啊,室仔在喊我了。先挂掉了。”

 

声音立刻就从另一端消失了。赤司维持着以头部与肩膀夹住电话的姿势,静静地坐在棋盘前,久久之后,终于又落下一枚棋子。

 

 

——实渕的开场白则最显专业。

 

环境优雅的餐厅中,他们面对面地坐着。

“请不要担心,”实渕用竖起的食指在嘴唇上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今天谈话的任何一点内容我都不会泄露出去的。所以请不要有什么顾虑,如果有困惑的话,就请小征尽情地对我倾诉吧❤和现在的恋人之间,是有什么问题吗?”

 

“恋人吗……”赤司低声说,“似乎并不是这种关系。”

 

实渕用手托着右腮,专注地打量着队长。

“那是还没有告白过?”

赤司眨了眨眼睛。

“那种事或许太远了。”

 

“嗯,”实渕观察着他的神色谨慎地往下说,“希望这种说法没有太冒犯……那样的话,是只和对方保持着身体关系的情况?”

“是的。”

实渕苦恼似地笑了。

“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啊。没想到说出这句话的人会是小征。所以关系开始的契机是?”

“在普通的聚会之后,我送对方回到公寓,中间发生了一些争吵,但最后没想到的是事情反而从此开始了完全相反的走向……从那之后就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但有时会为对方的想法感到迷惑。从另一个人的角度,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诸如此类的问题。”

 

凝视着他的实渕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对不起,”他带着笑意挥挥手致歉,“不过刚才小征的神情真的很认真呢。觉得这样的小征超级可爱忍不住就笑出来了❤请别讨厌我呀。话说,你们曾经和彼此讨论过这种关系吗?”

“并没有过。而且……”

“嗯?”实渕疑惑地扬起一侧的眉毛。

 

“有一件事,”赤司说,“我一直非常在意。”

 

 

04

 

视频请求得到许可的同时,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通话对象的半侧正脸,以及在他身后的种种华丽装潢。画面紧接着开始移动、摇摆,最终完全静止下来。绿间的脸总算是完全呈现在镜头中。他一本正经地说了句下午好。

 

赤司也同样打过招呼。他为了上一次曾拜托过绿间的某件事道谢,两个人又在此范围内闲聊了几句。

 

“你这是在哪?”

谈话进行到中段,赤司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

出乎他意料,绿间给出的答案是在本地负有盛名的一座教堂。

“教堂……?”

疑惑不仅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更为加深。印象中对方似乎并没有这类宗教方面的信仰。

“巨蟹座今天的幸运物是管风琴。”绿间说,“不是能随身携带的东西。我留在这里,正好可以给他们的唱诗班作伴奏。”

“……原来如此。”

“顺带一提,射手座今天的幸运物是明信片。以风景图案为最佳。”

 

房间之外响起什么东西相互拍击的声音,那种声音沿着走廊逐渐接近,在马上要路过赤司所在的卧室时戛然而止。

 

绿间在屏幕上皱起眉头。

“刚才的声音是?”

“没什么。”赤司语气轻快地一笔带过。

“这么说来,赤司你现在是在哪里?看背景不像你家。”

赤司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所以我是在别人家里。”

这个答案并不能完全让绿间满意,不过他对这类事情一向缺少刨根问底的兴趣。他哦了一声,接着说:“那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

 

“说到幸运物的话,”赤司追在即将要结束的谈话后边重又打了个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咨询。”

虽然绿间的表情明晃晃地写满了“你难得会这么感兴趣啊”的疑惑,不过他还是很有耐心地点了点头:“请说。”

“我对这类东西不太了解。不过有什么针对某项运势的幸运物吗?”

“你指什么?”

“譬如说,恋爱。”

 

他险些以为网络在这句话之后中断——因为画面上的绿间好像凝固成了一座雕像。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从雕像状态中又重新解冻出来的绿间神色中含有肉眼可见的困惑。

 

他又默默地和屏幕之外的赤司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等等。我好像是有……”画面又开始摇晃起来,偶尔抬起向着天花板,偶尔又垂向地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听上去就像是在翻找什么。

画面再次安定下来。绿间以郑重其事的姿态向他展示某本展开的杂志。画外音这样说:“我买了这卷特刊。里面正好有你想要的内容。”

说到“你想要的内容”时,语气明显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这回感到吃惊的人换成了赤司。他起初只是打算和对方开个玩笑(事实上这个玩笑开得也挺成功),没有料到绿间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量足够应对任何问题。

觉得事情发展十分有趣的赤司转而开始认真地观察屏幕。

 

“射手座的专属恋爱运势幸运物是……”他努力辨认杂志一角刊出的照片,“嗯……微型鱼缸?”

 

绿间默默地移动了一下手上杂志的位置,以确保赤司能看见照片旁边的那行注释。

“啊,抱歉。原来是玻璃烛台。”

 

“喂,赤司。”绿间的声音从玻璃烛台外飘进话筒,“难道你现在是在……对方家里?”

“是的。”

杂志被撤了下去,绿间的脸又回到屏幕中间。那种夹杂着困惑与惊愕的情绪再次从他镜片之后的目光中徐徐升起。

 

仿佛正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心那样,他慢慢抬起了左臂,做了个握拳的姿势。

 

“祝你恋爱成功。”

 

他的语气标准得晚间新闻主播,而神色又是那么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困惑,反差之大让赤司忍不住发出了笑声,紧接着在绿间的脸色逐渐涨红前连忙停住。

在对方愤愤不平地说着“我是把你当作朋友才……”与他连忙为此打圆场的混乱当中,视频通话总算结束了。

 

赤司放下手机,回过头去。黛半只脚踏进房间,另外半只脚留在外面。他倚在门上盯着赤司。

“很开心嘛。”

“嗯。聊到了一些比较有趣的话题。”

黛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这样才像。”

“像什么?”

后者微微晃了晃肩膀,表情似乎有些想笑,但最后他只是小声说:“像个普通的高中生。”

 

接着他伸出手,把什么东西向着赤司的方向甩了过来。赤司在半空中精准无误地接住,发现那是一张从小樽某地寄出的明信片。明信片正面是雪后的运河,河岸边店铺的灯光在厚重的白里显出一点朦胧的黄。

 

“想到家里好像有这种东西,就随手翻了出来。话说你们私底下真的会聊这种话题?”

“嗯,偶然间对此产生兴趣。黛前辈也听到了?”赤司抬头问。

黛的眉毛动了动。

“我可没故意监听啊。只是走到房间门口时恰好听到一两句内容而已。”

赤司把明信片放到桌面上。他习惯性地为此加上一句:

“谢谢。”

黛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响起。那听上去并不愉悦。

 

“……别总是道谢。”

 

赤司重新转过身。黛就像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一样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过了十几秒钟后,他出于试图拯救这种沉默的努力,又接着说:“不继续和朋友聊天吗?”

“已经结束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也许还会聊些别的什么。”

 

黛停止了倚在门上的状态,站直身体。从神色上辨认,他原本还想接在这句话后再说些什么,但赤司抢在他前面问:

 

“就像黛前辈常做的那样?”’

 

黛看着他,就像站在轨道边看着一辆列车呼啸而过,由近及远。

“不知道你是在说什么。我可没有和人交流的爱好。”他说。

 

列车的车灯制造出令人眩目的黄色光线,拐出弧度后逐渐消失。轨道重归寂静。小樽的大雪从明信片上蔓延开来,纷纷扬扬地落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05

 

这段时间中,工作和任务渐渐积聚起来。学生会的事务与篮球社团的训练像两条绳索,紧紧地绞在一起,横拦在赤司的去路之上。

他对此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地方。只是个人时间不得不日益缩减,虽然依然会到黛的公寓过夜,但两个人一道出游的机会则大大减少。

 

“好久没有和前辈一起出来了。”

他这么说着,微微弯下腰,打量架子上的手绘瓷盘。倾斜在展示架上的瓷盘底色是温润的红色,深灰的线条勾勒出人形。

 

身边的黛只是“哦”了一声。余光中扫到的侧脸显得十分平淡。他既不是会说“那样的话也没关系啦”的人,也不是会说“是啊,能像这样逛街真开心”的人。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是,如果还能说点什么的话……赤司凝神看着瓷盘。这种飘飞的思绪马上又被本人重新捕捉回来,他站在店铺内耀眼的白光之下,眨了眨眼。

 

有另外一边的客人向这边挤过来,赤司侧过身避让,巧合之下撞到黛的手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他注意到一言不发的黛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他盯着赤司身后的某个地方压低声音说了句没关系。

“还要逛其他地方吗?”

也许是为自己刚才表现出的态度不好意思,他接着放缓声音问赤司。

“如果前辈感兴趣的话。”

赤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高兴。但他的确有一点不悦。

他们两个人像收藏着一匣旧物般,都各自保留着对某事的一种厌倦。他清楚一种厌倦的来源,却对另一种厌倦感到奇怪而遥远。就如同一串挂错地方的风铃,总在和谐的背景中摇晃出一连串噪音。这让他感到不喜欢。

 

一直到他们回到公寓为止,谁都没有再提这个小插曲。

“黛前辈下周的周日有时间吗?”

——连谈话内容都与平常别无二致。

“下周啊,”打开冰箱的黛漫不经心地回答,“……社团有活动。”

“是这样。辛苦了。”

“也说不上辛苦。只是为了凑齐申请奖学金要达成的出席次数——今晚干脆吃牛肉火锅算了。这些够了吧?”他盯着冷冻库里的存货转过身来,犹豫地问赤司。

赤司走到他身边,仔细看了看:“应该够了。”

“要不要再买点什么?”

“那样太麻烦了,不用再——”

赤司下意识地停止在这里。黛有点奇怪地望着他,接着就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表情发生了微弱的变化。

 

“为什么不说下去了。”

“黛前辈好像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不用在意我。”

“但是我不可能不在意。”

 

赤司拉住黛的手臂把他从冰箱前拽开,接着把他按在冰凉的墙面上。他抬起头凝视着黛的眼睛,慢慢地说:“不是吗?”

 

 

他们当晚没有吃成火锅,因为就在那一段对话之后,不得不把享用美食的时间挪用给了另一件事情。

裹在被子里的黛已经睡熟了。另一侧的赤司打开手机,回复实渕发来的关于训练的消息。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对方睡梦里的呢喃,想起之前曾听到过的低语声,忍不住靠近对方侧耳细听。

黛偏偏停止了自言自语的动作。等到赤司就快要放弃自己的好奇心时,他听见黛用迷迷糊糊的声音说,征十郎。

赤司从不曾从对方口中听到直呼自己名字的声音。即使在最激烈的时候,他也只会坚持用姓氏称呼自己。因此在刚听到的一瞬间,他的表情惊愕如为另一个陌生人所呼唤。

黛又重复了一遍。

……征十郎。

他继而翻过身去,向着另外一端发出悠长的呼吸声。

 

起初,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线虚幻一样照着他们。后来手机陷入休眠之中,微光又重新归于黑暗。而赤司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在黑暗里他一直坐在那儿。有什么东西包围着他的心脏。如果另一个人在此时醒来,他将会低下头吻他。

 

06

 

“诶?小征喜欢这个?”

“啊……只是想随手买一个。”

 

付完款的赤司把刚刚买到的玻璃烛台和蜡烛收了起来。他身边的实渕合起手掌做了个抱歉的动作。

“还要拜托小征在周日下午抽时间陪我一起挑选礼物,真是不好意思。”

赤司微微地笑了。

“没关系。”

“话说再过不久就是小征的生日了。”实渕嘟囔着“还要另外准备一份礼物”之类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吗?”赤司随意地问。老实说他自己一旦忙起来偶尔都会忘记自己的生日。

“不可以这么随便地对待啊!……最近和对方的关系怎么样?有进展吗?”

和他一道走出店门的实渕随之直截了当地问。

 

“和以前一样……还是老样子。”

“是吗……”实渕不禁蹙起眉头,“恋爱真是复杂啊。”

赤司付之以不知如何回答的苦笑。他们先后踏上扶梯,随着机械的力量慢慢向上方移动。

“说起来,小征一直在意的那件事呢?”

 

 

 

赤司没有回答。

实渕疑惑地“诶”了一声,接着顺着赤司目光的方向看去,片刻后不禁惊喜地喊道:“黛前辈!”

 

 

 

被叫到的人原本还在看着前方发呆,这时不禁循声而望。他先看到了热情挥手的实渕,由此惊讶得不轻;而当和站在与之方向相反的扶梯上的赤司对视时,他的表情完全僵硬了。

 

——扶梯并没有因为意外的相遇停止运转。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从扶梯上下来的黛默默地站在原地。自高处俯视他的赤司被实渕拉着重新从另一侧下去。黛没有逃跑,或者也知道逃跑没有任何意义地站在那里。

 

“真巧啊。”实渕说,“居然在这里遇见?”

“……嗯。啊。”

 

黛用短促的回答来应付久别重逢的队友。或许是实渕已经习惯他这种普普通通的回答,倒不觉得今天对方的态度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真不热情。”他只是叹息着这么说。

“你们怎么会在这?”

虽然问的问题是“你们”,但黛刻意避开赤司的视线,而执着地盯着实渕,这样发问。

“我特地拜托小征陪我一道选礼物。”实渕转过头确认道:“是吧?”

“嗯,是的。”赤司尽可能温和地回答。他看着黛,但黛的眼神游移在别处。

“黛前辈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接着问,声音平和,语气正常。

“有点事要办。”

“看来是很重要的事。”

“你很关心啊。”

“如果前辈不方便说的话,我就不问了。”

黛烦躁地把目光在附近的地面上来回转移。

 

实渕敏感地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他狐疑地打量着两个人,努力想要营造出更温馨一点的谈话氛围:“唔,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味道不错的店——”

“我还要赶时间,没有事的话就先走了。再见。”

黛加快语速说完告别辞,向着他们站立的方向胡乱地点了点头,很快就转身离开。赤司没有动弹,注视着他背着单肩包的背影就这样流入人群之中。待在手提袋中的玻璃烛台,仿佛正无限地向下坠着。

 

“小征。”

实渕正色道:“你和黛前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实渕也看出来了吗。把你也拉进来,真是抱歉。”

 

副部长苦恼地叹了口气。

 

“我可不傻啊。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能如愿得到合理的解释。人来人往的商场中心,唯有橱窗中的精致彩灯在闪动。

 

 

 

07

 

“你现在在哪?”

 

没有任何寒暄的成分在前,只有另一个冷冰冰的、单刀直入地抛出来的问题。

赤司把手机微微拿开。

 

从那个周日下午的偶遇开始计算,这是黛在此之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赤司不指望对方会主动向自己说明“其实那天骗你是有苦衷的”或“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两个不同的选项都比天际的星辰更为遥远。

但是这又算什么。满不在乎的轻蔑,或者不愿纠缠的冷眼。

 

——其中会有任何一个答案比其他更好一些吗?

 

“黛前辈有什么事?”

他平静地反问。

黛的声音在另一端停顿了三秒。“生日快乐。祝你开心。”他说得很慢,一句祝福像是撑着秋千,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荡过来,再荡过去。

“谢谢。”

“你在和他们一起聚餐吗?”

黛接着问。

 

他的猜测倒并不算错。因为每年的生日都临近Winter Cup,因此赤司无暇也无心为此大肆庆祝,无非也只有和热心为自己庆贺生日的队友们稍微小聚一下。

 

“前辈是否要一起过来?”

赤司的语气换到最温柔与客气的一档。只有他自己清楚这通常会是在什么情况下作出的选择。

 

“……算了。聚会结束的时候和我说一声。”

“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们单独见面才能处理的吗?”

他温和地、或者是在尝试另一种冷酷语气一样问。

 

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还在说明黛听着电话。

“你这样说,”他的语气十分僵硬,“的确是没有。”

 

“那么,我只要收下祝福的部分就可以了。不用特地劳烦前辈。”

 

 

黛嘲讽的笑声从秋千上一跃而下。

 

“是啊,”他说,“宽容的队长大人不想要其他累赘的东西。”

“因为他和他想要的东西只隔了一扇门。外边有点冷。黛前辈可以让我进去吗?”

 

 

电话那边的空白就像是刚印刷成的习题簿一样完整而崭新。

接着是咣的一声巨响,以及急促的、迅速远去的脚步声——因为快速奔跑而气息不稳的黛喘着气打开了门,和拎着东西站在门外的赤司面面相觑。

 

“你不是在和他们吃饭?”

尽管黛极力克制,还是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无限惊愕。

“聚会已经结束了。”

赤司向他举起手中的一小块蛋糕:“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今天最后的时间能待在黛前辈这里。”

 

温暖的室内让人的感官更加惬意。赤司坐下来,注视着黛用缓慢得过分的速度从房间中带进来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从正方形的形状上不太容易判断出里面是什么。

“我可以拆开吗?”

赤司轻声问。

“是买给生日主角你的。当然可以啊。”

他于是便不客气地解开外面的缎带——包扎得过于独特——接着拆开里面层层的包装纸。

 

躺在灯光下面的是熟悉的瓷盘。淡淡的红色晕染整个盘面,深灰色的人物图案停留在中间。正是他们那天一起逛街时看到的那个。

 

“我看你当时一直盯着这个盘子看,”黛小声说,“所以后来特地跑回去买了回来——等一下,”他审视着赤司望着瓷盘的表情,声音里开始掺进紧张的部分,“你不会其实并没有那么……”

 

“我很喜欢。”赤司笑着回答道。

 

“真的?”黛看上去并不放心。

“嗯。是真的。”

仿佛是要确认问题答案的真伪一样,黛牢牢盯着赤司的眼睛,然后终于放松地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个有点像你。”他随手指了指瓷盘中间的图案。

赤司“诶”了一声:“这个不是更像黛前辈吗?”

“哪里像了?”

“感觉上像是。所以那天前辈是为了买这个才去商场的吗?”

 

黛的身体动了动。

“……啊。是。”

 

“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谁会大张旗鼓地告诉收礼物的人这种事啊。”

“就算被我误会也无所谓?”

“……”

“你,”黛语气不自然地说,“如果为这个生气我也没办法。”

“我确实感到生气。但不只因为这件事。”

 

黛误解了他的意思。

“是我在此之前因为礼貌用语对你发火的事吗。大概觉得我是无理取闹吧。”

“其实我并没有——”赤司想要解释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你有时太客气了。”黛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接着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当然知道你对其他所有人都这么客气,并不只是针对我。可是——有时候想到这件事会让我变得有些——奇怪。能稍微改变一点吗,我为此感到焦躁。以前的我绝对不会在乎这种事,但是对你却不行。而且说到底我们这种关系算是什么呢——不只是互相解决生理需要吗。”

他嘲讽地露出笑意,然后又移开视线:“所以本来也不应该需要其他什么。但是越跟你这样持续下去我就——越在意其他的东西。”

 

“可是黛前辈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

赤司说。

 

“要是让你轻而易举地看出来,那就麻烦了。”

 

“……其实今天来这里,我是抱着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结束这段关系的念头。”

 

另一个人没有说话。他的表情从惊讶开始,渐渐转到“知道会如此”的释然。

“我知道了。”

虽然回答的内容十分洒脱,但黛的语气中还是含着一丝生硬。

 

“我也快要忍受到极限了。”

心脏在胸腔内有力地跳动。赤司呼出一口气。

“不想再继续困惑下去。黛前辈究竟是怎么看我、又是怎么对待这种关系……这样的问题已经思考了太多次。”

 

“……你也辛苦了。”

在赤司发言时始终选择凝视着榻榻米的黛这样回答。他并没有注意赤司此时的神色。

 

“到底把我当做什么对象呢。还是只是为了方便维持身体关系的快乐,没有其他的可能性吗。对我说过的话也在对别人说吗。为什么不愿和就在身边的我说话,却宁肯偷偷地与手机上的其他人聊天,因为厌倦?”

 

“……等一下。”

瞠目结舌的黛叫停了赤司连续不断的发问:“偷偷地与其他人聊天是怎么回事?”

“每次发现我回来或者注意到我的时候,前辈都会假装并没有在使用手机。但是在那之前明明就一直在看手机或者打字。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太多次,无法不注意到。我想知道前辈到底是在干什么。”

 

“我是在发邮件。”

黛说,一字一句地、仔细地发音,口吻好像小学生向老师报告近况。

 

赤司直视着他。

“请至少告诉我收件人是谁。”

 

“我自己。”

 

 

完全未曾设想到的答案从天而降。赤司此时的心情就像是听到了一则荒谬的语言,或者难以理解的笑话。仿佛连血液也为之鼓动起来——他呆呆地问(这种迟钝的反应对他来说还真新奇):“前辈……自己?”

 

看上去感到苦恼的人不只是赤司。

黛露出正在无限挣扎的表情:“我本来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能联想到那种乱七八糟的情况,还因为根本不存在的问题心烦意乱……明明当初强硬地抱了我的那个人是你,现在这种纯情到犯规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然后毫无预兆地走出房间。

 

重新走进房间的他手里握着什么,接着将其又扔给赤司。那是台旧的银色翻盖手机,在赤司的印象中,好像并没有见到黛使用过。

 

站在门口的人胡乱挠了挠头,再放下手臂,酝酿半刻后终于下定决心一样说:

“既然都到了这种程度,我想也只有让你亲眼看到才更好。都是因为赤司你这家伙我才会做出这样的牺牲,给我记住……!”

扔下让赤司摸不着头脑的发言的黛于是再次从门口走开。

 

“黛前辈?”

“你想看就看,不要管我。”对方的声音遥遥从玄关处传来,“我出门后过一个小时再回来。总之决不能留下来现场处刑。”

 

充满疑问的赤司只得打开手机。看起来唯有在这里面才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开机需要密码,他尝试着按下0301。屏幕上显示出解锁失败的警告。他犹豫了一下,将数字换作1220。结果同样是失败。

 

那么下一个尝试是——

 

0405

 

手机响起开机成功的音乐。在背景乐声中,开始显示桌面的图像。很快便跳出收件箱的提醒,他打开邮箱,发现有十几封未读邮件。他从收件时间显示为半个月前的最近一封开始读起。

 

 

 

“挑了两个小时还是一无所获,选礼物也太难了吧。到底送那个人什么东西比较好呢。还在考虑中。”

“为什么做出的菜总是在他来过夜的时候变得难吃。这个锅被诅咒了吗。”

“一本正经地说着‘我们来接吻吧’然后接吻。每次都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心动的自己真是……”

“好老实的睡姿。和平常的样子对比也太乖了一点。想用画笔捉弄他www不过这么警惕的人一定会马上醒过来吧。”

“这样就是恋爱吗。还是说,这并不是恋爱。弄不清楚。”

……

 

 

 

赤司合上了手机。

 

这个世界上最麻烦与最复杂的,是爱别人,或为人所爱。

可是最温柔又最甜美的,也是一样。

 

——拿出干劲来啊;赤仔能办得到;不要自己陷入苦恼;恋爱成功。

 

以及最后那句:“生日快乐。祝你开心。”

 

他对着手机屏幕,或者此刻并不在这里的那个人轻轻地说:“谢谢。我很开心。”

 

 

 

08

 

 

“还有三分钟就要开始了。”

“还在认真倒数计时啊。你这么期待么。”

“黛前辈不也是吗?”

“……倒没有特别期待。不过,像这样度过寒假第一天也不错。”

 

据说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圣诞树早已组装完毕,要在今晚八时准时点亮。广场被充满期待的人们挤满,赤司和黛站在人群中间,等待装饰了无数璀璨饰品的圣诞树逐渐亮起。

 

时间渐渐接近,有人开始自发地倒数。

“30、29、28——”

“10、9、8——”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倒数的行列,个体的声音熔炼成为整股的洪流,在夜空下行进。终于到了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人们近乎狂欢似地喊出最后的数字:

“3、2、1——!”

 

 

顶端的金色星星在欢呼声之中骤亮。接着,圣诞树自上而下开始一层一层被点亮,跳动的金色灯光和华美的装饰品相互映衬,仿佛本身即是一则最优美的童话。夜空被照耀得明媚如白日,悠扬的圣诞乐曲传来。

 

在黛反应过来之前,赤司抱住了他。他的声音并不高,而在几乎是爆发性、持续不断的欢呼声中尤其如此。但他相信黛听得见。

 

“我喜欢你,黛前辈,”他说,心跳与气息渐渐不再均匀,“也请——你喜欢我。”

 

黛的身体像是被钉在原地。接着,他轻轻地动了动。

“难道我干的那些蠢事,还不足以说明这一点吗。我都已经完全展示给你看了……”

哀叹似的声音飘进赤司的耳朵。

他松开手臂,看向黛的脸。后者的耳尖和脸颊已经完全红透了——虽然本人也许会声称这只是冻的。

 

有些人在合照,有些人在欢呼不止,有些人在仰望星空,在所有人与所有人之中,赤司抓住黛的右手,紧紧地握住。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于是黛沉默片刻后说:

“……我喜欢你。”

 

 

 

 

在回家的电车上,坐在位置上的赤司闭目养神。只不过在某些时候,他会悄悄地睁开眼睛,好笑地望向邻座正对着手机面无表情打字的黛。

后者正编辑完最新一条邮件。

 

“今天开始,我们重新恋爱了。”

 

他打完整句话,凝神看了一会儿,然后选择发送。

 

 

 

在距离这一站还很遥远的黛的公寓,在书房中书桌最顶端的抽屉中,那个陈旧的银色翻盖手机端端正正地躺在那里,它的旁边是装有蜡烛的玻璃烛台,今晚,有人将要把它点燃。

收到新邮件的手机响起悦耳的提醒铃声。那是博凯里尼的小步舞曲,在更为遥远的过去,曾扮演过求爱的见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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