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在看到新的消息提醒之前，黛还认真犹豫过醒来后见到赤司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

尚未有经验能提示他此时应该表现出怎样的姿态。因此原本已经醒来的他现在仍旧老老实实地闭着眼睛躺在原处，连呼吸都试着放轻，假装自己还陷在安全与舒适的睡眠之中。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避开即将到来的晨间问候。浴室那边传来水声，昨夜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多半正在里面。

说害羞什么的听上去也太恶心了。但的确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难以想象重新看到赤司的脸时要用什么台词招呼他。是装作体贴地说一句昨晚辛苦你了吗——但更辛苦的那个人明明就是自己吧？！否决。还是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说早安——但赤司会配合自己做出昨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吗，用脚趾头想答案也不可能。否决。又或者是直截了当地说一句我饿了有早饭吗——算了。他又不是自己的保育员。否决。

否决来否决去可行方案全都被杀得片甲不留，黛只得不耐地继续闭着眼睛在脑内搜索接下来还能拿出来一试的选项。就在这时搁在床头上的手机突兀地传来响声——他还是爬起来伸出手把它拿了过来。有新邮件。

他带着无谓的心态点开。

然后在看清邮件内容之后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封所谓的洛山同学会的通知是怎么回事？实渕说你告诉过我了？我完全不知道啊给我解释一下？”

 

 

 

——结果初夜隔天早上的第一句对话就变成了这个。

正用毛巾擦拭头发的赤司停下手中的动作，眯起双眼想了想，然后用惊讶的语气问：“我没有告诉过前辈吗？”

“除非是在梦里，不然的话应该没有。”

“可我记得昨晚同前辈说过这件事。”赤司口齿清晰毫不心虚地这么说。

原本气势汹汹地尝试质问的黛声音马上变得后劲不足。

“你昨晚……说过吗……？”

察觉到他这种变化的赤司脸上适时流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

“我想是说过没错。啊，不过黛前辈那时的反应相当激烈，没听清我在说什么也是情有可原。”他有意把相当激烈这几个字咬得很重。

“你说些什么呢。根本没有吧。”

然而声音的主人连说这句话的时候都一副没底气的样子。

“我不介意帮黛前辈回忆一下。那时候大概就是我——”

“你说了你说了你说了你真的和我说过了。好了我想起来了。至于我拼了命要忘掉的事情你就别往下继续讲了行吗。”

赤司露出一副十分辛苦地忍着笑出声的冲动的模样。

“我觉得黛前辈这样的表现也很可爱。”

 

 

“……你绝对是算计好的。”

“黛前辈想太多了。”

 

 

明白自己毫无胜算的黛权衡之下还是乖乖转开话题：“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办同学会？”

赤司在床边坐下，回答道：“之前就考虑过这件事，实渕他们也流露出想重聚一次的意愿。正巧下个周六他们都恰好有时间，所以就想着大家见一面如何……？”

“他们几个人也就算了。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时间？”

“丈夫对妻子的基本了解还是应当有的。”

“……我们还没有正式结婚。”

结果最后黛仅仅挤出这样一句毫无杀伤力的反驳。而且听起来反而更像是主动给对方送把柄了。

“虽然觉得慢慢来也可以但我尊重前辈的意愿。黛前辈为此感到焦急的话，那我们就来讨论一下结婚具体事宜吧。”

“等等等等等我可没说我很着急啊？！”

“毕竟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我也准备好负起相应的责任来了。”

“我好不容易把话题岔开你干嘛又开始说起这些狗血台词？！夫妻之实这种老掉牙的词用在这里是打算干嘛啊？”

“那就先来讨论一下结婚地点的问题——”

“你倒是听我说话啊——？！”

 

这个清晨于是就终结在他悲愤的喊声里。

 

 

 

接下来的一周地球仍在照常运转，黛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赤司发来的关于结婚事宜的讨论就会像把巨锤把他脑海中这种自以为是的幻想一一打爆。对方显然是认真地考虑起这些问题，从他一段又一段仔细翔实的资料搜集与权衡各种因素的个人分析就能看出来。“我还完全没做好准备”这种干巴巴的回答放在对方的回应之前简直流露出一种碍事的气息。

公事上要忙新职位的工作也足够让他手忙脚乱。善解人意的恋人主动表示“那么在闲暇时能给我回复就好”，都被这么说了再应付不过来未免显得不近人情。然而就是这之后的居所问题都已经开始让黛感觉到有些头痛。

 

“——如果按照我个人的意愿的话，还是希望黛前辈能和我一起住。”

这是用尽量温和的口吻这么说着的赤司。

“但是我不习惯和人同住。”

这是在听到之后立刻这样回答的黛。

黛撑完在洛山住校的三年，升上大学就立刻在外另租了公寓。从此之后直到毕业后工作也一直过着一个人的生活。他不善于交际也懒得同人往来，到家中来的访客更是少之又少。每天回家都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在他人看来或许是有些寂寞，不过黛反而觉得一个人生活十分惬意。能够不顾及任何人的意思自由自在地活着不是比什么都好吗。就像“没有人气”是支撑他在高中的天台读书的重要因素之一，“不被别人打扰”也成了他选择生活方式时的重要参考事项。

所以他才会对赤司的请求感到棘手。

平心而论这个请求完全有其理由，真的走到结婚这一步的话同居当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是习惯一个人自由自在的黛一时间又的确没办法这么快适应和人同住的生活。

 

“我的生活规律不太健康……”

 

已经到了把这种拙劣的理由搬出来的地步。

餐桌对面的赤司并不为所动，他很平淡地说：“这完全是可以纠正的。由我来帮助更改黛前辈的不良生活习惯不是更好吗。”

餐厅的空气中流泻着音乐声。由侍者呈上来的餐点本来美味诱人，这时候的黛却感觉食物嚼在口中时变得寡淡无味起来。他放下刀叉。

“但是突然住在一起也会不适应吧。”

“之前我就说过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磨合。我自认已经做好了准备。”

“到时候多半就会产生什么矛盾——”

“要永远保持相同的步调是不可能的。黛前辈应当也明白这一点。”

“说是这么说。真发生了你也会心烦的。”

 

赤司的语气开始从平淡缓缓——缓缓——缓缓地向着不悦的方向倾斜。

 

“我不想为尚未发生甚至没可能发生的事情做无谓的担忧。”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

“黛前辈到底为什么一直不希望和我同居？”

 

“……因为觉得一个人住的时候很自由。所以……”

 

“和我在一起会让前辈感到不自由吗？”

赤司问。

 

“也没这么想。只是觉得生活中突然多出一个人有点不知所措而已。”

“时间一长就会习惯的。”

“啊。大概吧。”

黛最后只能含混地这么说。赤司便也移开话题：“还有一些没吃完。不尝尝这个吗——？”他姿态优雅地为黛介绍餐点，两个人十分默契地暂时搁置了这个话题。

 

 

约会结束的时候赤司开车送黛回去，两个人在路上断断续续地聊天。忘了在提及哪一段经历时话题又莫名其妙地拐到了两个人都试图避开的地方。黛只能报以心虚的沉默，好在几分钟之后车已经开到了公寓楼下。

车停下来。黛下意识地说了声晚安，但赤司没有回应。他于是诧异地去看对方的脸，然后发现他正在盯着自己。

“怎么了吗。”黛问。

结果对方给了他一句让他意想不到的回答。

“黛前辈心情很苦闷吗？”赤司这样问他。口气并不像是开玩笑。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啊。没有。”

边说着“是这样就好”边淡淡地微笑起来的赤司接着说：

“虽然我觉得同居是更好的选择，但是也不想给前辈压力。如果暂时无法接受的话也可以一段时间后再试着一起住。所以不用为此担心或者焦躁。我们不是还有很长的时间吗。”

听到他这么说的黛轻轻叹了一口气。

 

 

“……下次别对我说这么温柔的话了吧。我会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

 

 

赤司的鼻尖轻轻地颤动，虽然那半边脸被隐藏在阴影中不过黛猜得出他多半在笑。

“这样的话真不像是一向我行我素的黛前辈会说的。果然就算是你也会改变吗。”

“从恋爱到婚姻不就是两个人彼此修正的过程吗？虽然修正的程度有大有小就是了。”

“也许是这样没错。那，我想向黛前辈请求一样东西。就当作是前辈对我任性的补偿好了。”

“我随口一说而已……你要什么？”

 

“请把黛前辈的今晚和这之后的每个夜晚都留给我。”

 

“你还真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