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刚刚读到那条新闻的时候黛还没有震惊或者发怒的感觉，他只是来回盯着那些文字，妄图重新理清它们都代表着什么含义。或者说这一讯息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还来不及生出惊讶与怒意。这两种情绪是在心底的反复盘旋与发酵中才产生——而他还试图乐观地去想或许这都不是真的。

但赤司没有反驳。

 

黛很想叹一口气，虽然他最后也没有这么做。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他转而问赤司。

坐在他对面的人表情依旧波澜不惊。被这么质问的人沉吟片刻，反问道：“黛前辈现在在想什么？”

这是什么鬼问题啊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难道你觉得我现在会满怀喜悦地想下一次约会去哪儿么——一连串念头争先恐后地在黛混沌一片的脑海中冒出头来。

“也没想什么。大概就是正开心地等待喜欢的角色在下一话出场时突然被告知其实她早已经挂掉的……程度吧。”

赤司望着他，目光十分复杂。

“不解释吗？”黛问他。

“如果黛前辈还愿意听的话。”

“当然可以。要怎么说都随便你。”

“这的确是父亲的意思。”赤司慢慢地说，“但并不是我的意愿。”

黛把手机拿回来，关掉亮着的屏幕。他轻轻搓了搓手指尖；刚刚过去的几分钟好像已经把它们变冷了。

“我当然知道这两者不一样。但是前者和后者，到底谁要压倒谁……我想知道的是这个。另外你还没有解释到底为什么没把这件事告诉我。”

“黛前辈是觉得我不敢违抗父亲吗？”赤司平静地问。

“扪心自问的话我并没这么想过。不管是什么事，如果你想办的话就能办到。我所认为的你是这样的人。”

“谢谢。”

“不客气。顺便别老是跳过我的后一个问题啊。”

“呵。”在赤司看来事情似乎已经跳到了有趣的程度。他以与这种凝重的话题格格不入的悠闲姿态笑了一声，两只手也在桌上交握起来。

“如果我提前一段时间告诉黛前辈这个消息的话会怎么样？”

“顶多把今天的台词再说一遍。但起码得知真相的时间要早得多。”

“我为这种隐瞒的行径向黛前辈道歉。”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但别以为一句道歉就能终结这个话题，我可比你想象的能记仇啊。”

赤司轻轻地说了一句“是这样吗”。然后他的神色也慢慢向着严肃的方向倾斜。

“——被告知这件事之后，黛前辈打算怎么做？”

他仿佛是十分谨慎地发问。

黛马上不客气地回答道：

“当然是马上抽身走开啊。我的时间干嘛要用在这种肥皂剧的苦情戏份上？和陌生的大家闺秀抢男友吗……这种情节实在是敬谢不敏。要是从社会常识的角度考虑你也需要一个精通社交和持家技能的妻子，所以我有自知之明的话也应该尽快退出为好。”

“我猜黛前辈会这么说的。”

赤司低声说，语气飘忽，使人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说给黛听呢，还是在说给自己呢。他的头稍稍低垂，呈现出一种和平时的他略显不同的踟蹰姿态。

 

“——你猜什么啊你猜！”

 

骤然间响起的怒喝一下子把他从那种怅惘的状态中惊醒。不只是他，连隔壁桌的女生们都在听到喊声后诧异地转头望向这边。她们交换了“怎么突然大喊大叫起来真是失礼”的眼神，又专心往这边望了几眼，才重新返回到刚才的谈话之中。

黛明白自己刚才冲动的话语引起他人注意之后也压低了声音，但是语气中还是有抑制不住的恼火。

“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吧？”他用毫不客气的口吻说，“觉得我肯定是那种受不了麻烦而干脆抽身走开的类型。你不是那种会存心隐瞒的人，会这么不爽快真不是你的风格，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在担心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赤司望着他没有说话。

黛干脆就自顾自地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接连不断地说下去：

“——虽然你一直没有提但我猜得出你和你父亲之间在这之后要发生什么。把‘因为喜欢上男人所以拒绝联姻’这种话跟你父亲说他绝对会大动肝火吧。不仅是你，大概连我都会受到相继而来被施加的压力。你多半在犹豫我会不会愿意置身于这样的境遇中，想着‘也许他会因此动摇’……所以一直没跟我开口说过这件事。但是。”

“——但是你也开口问下我的意愿啊。虽然表现得还有点不同但我们可是恋人啊？再怎么痛快也干不出就这么把你扔下一走了之的事吧？”

 

“——既然这样那我也直接说出来好了。我喜欢你。这以后也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不会把你让出去的。别人的想法又不能左右我。别把乱七八糟的设定加在我头上，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手。就这样。”

 

“明白了。对之前的这一切我感觉很抱歉。”赤司这时候终于开口说。

“攒够一百条你的道歉可以兑换什么积分吗？”

赤司不为黛的讽刺所动地接着说道：“但是我的确对黛前辈的反应心生忐忑。”

“所以说你想太多了。”

“不是想得太多，而是对黛前辈了解太少。”

“……我不也是一样吗。而且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真是意料不到，明明在这段关系里一直游刃有余的人都是你。”

听了这句话的赤司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我也有担心的事情。”他低声说。

“完全想象不出你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如果是因为我的话那还真是受宠若惊——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八成是想太多。如果是我想要的东西那我不会轻易放手，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这一点的话我也很头疼啊。”

“黛前辈性格中的这种部分，”赤司平静地说，“我有时候很喜欢。有时候又会有些讨厌。”

“即使你讨厌我也不会改的。”

赤司笑了。这时候他的神情总算是真正地轻松起来。

“我也没有想让黛前辈更改的意思。”

他接着放缓语气道：“对这件事我个人的态度是想同父亲交涉后再告知前辈结果，但是好像事与愿违。可以保证的是它下一次绝对不会再发生。另外——”

 

“今天能听到黛前辈这么坦诚的发言，我很开心。这份心意我确实收到了。”

他最后这样说道。

 

 

 

 

 

结束面试已经是午后三点多。阳光奇异地温暖，配合难得没有喧嚣起来的风声简直让黛有了回到几个月前的错觉。只是当走过长街的时候，已经凋落尽叶片的树枝伸展在眼前，提醒他早已流逝的季节。一切都在变化。换句话说，一切也都还有转机。

这间公司并不大，在业界的名声远比不上黛就职的上一家公司，薪酬自然也没那么丰厚。但同为人亲切的社长谈话之后，黛反而生出“来这里工作也不错”的念头。被问及离职原因的时候他直言不讳地说了之前和上司之间的争执，在把事件原委和盘托出的时候他已经做好被对方婉拒的准备。但对方的反应却远比他所想象的要好——不出意外的话，多半他就可以来这里工作了。

本来这样的经历应该带来更明媚点的心情。

 

如果不是注意到身后一直有辆车在追踪自己的话。

 

听上去完全是影视剧主角才会有的经历。被人追踪这种事之前黛可是想都没有想过。过低的存在感基本上使得他同这种事绝缘。因此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巧合——但接二连三一直碰上同一辆车怎么看也不像巧合。为了消磨时间在附近的店里逛了半晌才出来，而就在此时街对面的车也随之启动。到了这一步已经没办法安慰自己了。这个追踪者难道是个笨蛋吗，黛想。技术蹩脚到一眼就能让猎物认出来。

但此时此刻猎物却照样逃脱不了这么蹩脚的跟踪。

这么说对自己的恋人似乎有点不公，但意识到自己被人窥视时黛的第一反应就是“果然是那边来的人吗”。他还以为对方会走肥皂剧里一脸严肃说“你要多少钱才能离开我儿子”台词的路线，现在是怎么回事，直接从八点档磨磨唧唧的感情线跳到警匪片的猫鼠游戏线了？难道人生第一次被追踪这种经历居然要用在这种狗血的地方吗……

之前的第一次约会结束后赤司曾说过会和父亲长谈。虽然黛很怀疑直接告诉对方“我不想联姻”再抛出“我爱上男人了”这种更为劲爆的原因之后这段长谈会不会演化出什么更为严重的后果，但他还是随赤司去了。

“——需要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黛说。

赤司十分果断地拒绝了他的建议。

“我想和父亲一对一地谈一谈这件事。”

他非常难得地用上了那种命令的口吻，就像一瞬间又变为了当初那个令出即行的主将：“在这期间并不需要其他人插手。我希望黛前辈能信任我。”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僵硬，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口气隐约有些变软。

 

——黛也只能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最终还是选择服从。

 

现在看起来这场长谈好像已经有结果了，只是更偏向不好的另一边。当随着人群涌出车站的黛仍然在外面见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时他不禁这么想。为什么随便找了一站下车还能被人追上……这家伙是给自己身上安了什么微型发信器吗。都说了别把高科技手段用在这种地方了好吗……！

既然怎么看都逃不掉，黛索性直接迎难而上。他直接朝着停下来的轿车走过去。他已经对扮演被猫追赶的老鼠这种戏码感到厌烦了，既然能做到一直追踪他，那用最坏的思路打算，对方要做什么也不是他凭自己的挣扎就能逃脱的。

他抱着这种半含恼火半含焦虑的心态走到那辆轿车前面。而驾驶席上的男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行动，于是立刻摇下车窗探出了头。

出现在黛视线中的是个年轻男人，头发很短，穿着休闲的衣服，看打扮不像普通上班族。当然普通上班族也不会闲到开车到处追人玩就是了。但端详那张脸庞的时候黛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我绝对在哪里见过他。黛想。他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差一点就要下意识地唤出对方的名字。但是还差一点。

而对方的反应明显要比黛快得多。

“啊呀……真的是黛前辈啊。”他盯着黛张大嘴巴，“听玲央姐说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呢……”

 

这时黛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叶山……？”

叶山小太郎。高中时聒噪得仿佛永远不断电一样的后辈。黛失声叫出了眼前这家伙的名字。

 

两个人于是就这样怔愣地互相对视着。

TBC.

还是放弃了泼狗血的念头，光是想象了一下就觉得……挺闹心的。

接下来就努力写得甜一点吧（完全是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