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间 01-03

#架空背景,私设极多,OOC预警

#主CP赤黛,副CP火黑,雷者注意

#节奏较慢请见谅

 @鹿行见马 可以的话请当做是给你的点梗文233因为说了写啥都行所以就擅自这样决定了









楔子

 

星期四的晚上,面包要抹什么汁?鳉鱼汁。

 

他哼着断断续续的歌谣。他今晚还不想回家。进入人生的第四十六个冬天,首先从毛发日渐稀疏的头上感到寒冷。大概多久之前还在和朋友谈论休日远足的事情,已经记不得了。一切色彩明快的东西都在远去。在寒风中沥干水份的,是渐趋衰老的肌体。

“最近,工作很忙吧?”

在妻子提出问题的时候,从碰在唇边的茶碗上端投来的目光,隐藏着一种令他感到不适的锋利。

“哦、哦……”

于是他低下头诺诺地回答。

读高中的儿子在饭桌边无声地坐着,窥视着他父亲和母亲的表情。进入青春期之后,儿子和父亲的交谈渐渐变成例行公事。他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一次浮世绘展览,有一幅画上是旁人窥视垂死的武士。这窥视和那窥视是等重的。

 

自此他留在家里的时间更少了。

 

他也不喜欢居酒屋。虽说各家店都有熟客,可是偶尔的新客人就像盅内待摇的骰子,不到揭盖的一瞬间,永远不知道坐在你身边的人会是哪一种。今天的邻座活像悲伤的猴子,啊呀——啊呀——地拉着身边的人又是哭又是长叹,脸被酒气熏得红彤彤的。大家都在私下笑话他,他却毫不在意地接着狂饮。

真丢脸!他厌恶地想。一个人到了这份上,也真够可怜的了。那模样究竟是多大?六十岁?还是更老?

老而不知耻,真是难堪呀。自己也会走到那个岁数吧。

天气太冷了,这条路像是被冻结在一块色泽黯淡的黑冰里面。转过街角,路灯幽幽地照着,是这冰面的一弧闪光。他慢慢地走在路上。

 

他总疑心对方的影子是在什么时候由淡转浓的。肯定有喝酒的影响,记忆产生了跳跃、断片,或是腾转挪移的压缩。不然,他不会那么突兀地注意到地上两道并列的影子,继而才发现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样貌平常的年轻人,穿着牛仔裤和夹克衫,慢悠悠地走着步。看年龄像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大,不过也不一定。他现在越来越拿不准这种对待年轻人的揣测了。

年轻人的神态给人一种不愉快的观感,是畏缩的、犹疑的,好像在打一个实现起来注定困难重重的主意。他转过头来,用一种殷勤的语调说:“这位先生。”

谁会在寒夜的大街上对着过路的陌生人搭话呢?如果不是疯子,就是别有所图。

他于是并不接话,只顾往前走去。

 

“打扰您真不好意思,可我现在特别想向您分享我的快乐。今晚,我真想找一个人,把这个喜讯说给他听哪。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就兴奋得要命。”

 

年轻人反而更加纠缠上来。在他絮絮不断的自言自语中隐含着一种病态的热情。

他开始后悔走这一条路。在恐惧和紧张的作用下,额头开始出汗,风从帽子边上掠过,一道道的凉意划在那里。走快点,走快点。他迈开步子。

“请您原谅,我得把这些话讲出来。我是一个失败者,今天也像之前一样一事无成。所以我决定在今晚放纵自己,我就要去龙宫了。龙宫!您知道吗?我就是被选中的浦岛太郎,将要潜到水下去啦。”

甩不掉。甩不掉。甩不掉甩不掉甩不掉。

“您不看看我吗?不为我祝福吗?我就要去龙宫了。”

右转,直走。向前。

 

“您在怕什么?”紧随身边的不速之客嘿嘿地笑了起来,“别担心。能去那里的只有我。”

 

 

 

 

儿子已经早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电视已经关掉,热闹的声音和画面于是被从这个家中驱逐出去。女主人坐在客厅,望着时钟,脸色阴沉。优惠券——社区访问——钟爱作者的签售会——深夜迟归的丈夫。到了这个年纪,操心的事情像脸上的皱纹一样只增不减。

“说是工作……又不见新的收入……今年升职有希望吗?有吗?……私塾的补习费……”

她把手指绞在一起,出神地想。

 

门开了。

 

她机械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接着,因为极度的惊恐而睁大了眼睛。

 

那是丈夫。但这个怪物又不像是丈夫。

 

穿着西装的男人歪着身子站在门口,表情木然,自左眼至下巴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灰色的西装上溅满了黑色的斑点。搁在身侧软弱无力地垂着的手臂……在那只手中,紧握着滴血的利刃。

他说:“龙宫。”他像牙牙学语的幼儿一样重复着说:“龙宫。”

他又说:

“海。海。血海。”

 

 

握着刀的丈夫随即跨进屋内。

 

 

 

 

 

 

01

自傍晚开始,风势逐渐转大,风声狂乱,犹如山妖的尖啸。托近日路经寒流的福,室外气温急剧下降。

料理店包间内却是暖意融融,甚至有些偏热。苦于难以适应内外温差的今吉翔一轻轻地拉了拉上衣的衣领。

时间还早,能容纳八人的包间内只来了自己和另一位坛友中里卓。寒暄过后,两个人便漫无边际地谈起闲天,以打发众人来齐之前的时间。

 

今年是OC客论坛履行幸运晚餐传统的第六年。

 

所谓的“幸运晚餐”,即是指由编写好的专用程式在论坛用户中随机摇出六个幸运ID,在每年一月三十一日的晚上到这家高档料理聚餐,餐费则由论坛的全体成员出资。

看似美好的传统起源却并不温暖人心。据说首次聚餐的起因是关系不好的坛友决定线下约架——至于之后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温馨感人的习俗,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今吉和中里间的谈话像任何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谨慎而礼貌地进行。下一个话题开始之前,拉门忽然被打开了。

“这样说,我是来早了吗?之前还生怕迟到啊。”

来者环视一圈包间内的场景,笑着同今吉等人打招呼。他有着会被放在健身场馆宣传册上的开朗面容和健美身材,态度亲和而不至于使人生厌。

“您是……”今吉稍稍点头发问。

“我是论坛上的helmet。敝姓松山,松山晴也。”

“哦,您就是helmet。和您在论坛上聊过很多次。之前发过的测评贴很详细啊。”

一旦提到熟悉的ID,距离感自然而然地就消散了一部分,今吉和中里便招呼新来的客人坐下,接着一一做了自我介绍。刚待松山落座不久,身上的寒气还未散尽,就听得拉门一声轻响,又有新客人到了。

这一位的身材仿佛是为了专门同松山做对比似的,今吉心想。

新来的坛友生得矮而瘦小,规规矩矩地穿着西装,戴着黑框眼镜,姿态略显畏缩,就像是漫画中的瘦弱宅男直接走下画纸。他有点紧张地扫视一眼众人,低下头说:“打、打扰了。大家好,我是浦、浦野大介。请、请多、多多指教。”

“啊,欢迎欢迎。请随意入座吧。”今吉笑眯眯地接话,“方便的话,可以说明浦野君的论坛ID吗?这样聊天会更方便。也不用这么紧张,大家都是同一个论坛的网友嘛。”

“是啊。”松山也随之跟上,“说不定前一天还在一个贴子里讨论。”

这段对话显然并没能完全缓解浦野的紧张感,不过看表情他似乎变得安心了些。他于是重新低下头,用那种仿佛是转学生到校第一天在陌生师生面前介绍自己的语气接着说:

“好、好的。那个,我的ID是森月兔。”

“看ID还以为是个女孩子啊。”中里笑着说。

来自他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机会成为浦野社交活动中的巨大阻碍。他听了这话脸色骤然间涨成通红,小声地说:“是、是吗。让大家误会了,不好意思……哇啊!”

松山可能是想安慰对方而亲切地拍着对方的肩。力度本应是友好的表示,但介于浦野的瘦弱身材,这一击下去反而激起一声惨叫。今吉由衷地为他的肩胛骨感到遗憾。

 

一番闹剧后,四人两两相对在桌前坐定。今吉打开手机确认了一眼名单:“这样的话,还剩下red emperor和蜂蜜林檎没有到了。”

“蜂蜜林檎吗……听上去也像是女孩子会起的名字。”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身边的中里一下子变得兴致高昂。

“虽然我也很期待能有女生来,不过应该不是。”今吉笑道,“不知道各位还有没有印象,他之前曾经在讨论贴中发过在自己组装的液氮散热装置图片,看房间的布置多半是男人。在照片上出镜的手也是男性的。”

中里的欢乐来得快去得更快。他长长地叹息道:“遗憾啊。”

“我倒是对red emperor很感兴趣,”松山说,“不知道在实际生活中他会是个怎样的人。”

“我也好奇。一般人不会给自己取这种ID吧?”中里也随之应和。

“不只是ID。不清楚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发新品开箱视频的速度真是快到恐怖,难道是制作公司需要提前派送的VIP客户?”

“哦哦,我也记得!”中里叫道,“上次新出的显卡也是。”

“可能是媒体之类的相关从业人员,所以才能拿到第一手资源。”今吉也加入他们的讨论。

“但是从没见他提过。一般来说,不是都会顺便提一句‘由于在XX杂志社任职’之类的闲话吗?”

“也许是重视隐私的缘故吧。也有这种不喜欢说太多的人啊。”

 

就像是为这句话伴奏一样,拉门骤然间响了。

 

在今吉四人目光的聚焦之下,身穿深色外套的青年踏入房内,眉眼精致而笑容温和。

 

也不过是赴一次晚宴而已,甚至还算不上什么正式的晚宴——今吉想——他出场的姿态倒像是出席一场会议发言或登上一次领奖台。是端庄而胸有成竹的姿态。而这时的气氛……则像交响乐曲将要走向终局时,指挥右手的一颤。

这当然很奇妙,但更奇妙的是竟无人能够指摘来者是在装模作样。他似乎自有一种气质可以将此合理化。

 

“来迟了,抱歉。”他微笑着说,“我是赤司征十郎。也就是论坛上的red emperor。”

 

中里随着他的自我介绍做了个“哦”的口型,桌子对面的松山同样有感而发地眨了眨眼。假使能实时播报他们的心声,那大概会听到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看来即使是会给自己起这种昵称的人,也自有他的道理。”

“时间还早。啊啊,请坐吧。”

今吉扬声道。他有预感今天会扮演东道主的角色,尽管本质上他也是被邀请来的一员。这可不妙哇,他笑眯眯地想。

“这样的话,就剩下蜂蜜林檎没到了。”松山瞥了眼表。

“我到了。”

“刚才谁说话了吗?”中里问。

“是我在说话。”

那个声音又一次在空气中响起。

中里惶惑地四下张望。他举起手。

“——哎,我要请问一下大家。刚才是我幻听……”

 

“我在这里。”

 

赤司适时地将身体移开。

于是众人才惊觉原来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简直像是从对方身后的阴影中浮现出来一样。明明他个子还要比赤司更高,站在那里却全然无人发觉。

他高而瘦,穿着黑色的大衣,表情平淡地说:“我就是蜂蜜林檎。真实姓名是黛千寻。”

“是一起来的?两位在现实生活中认识?”

今吉问。

“不,只是刚刚发现是坛友而已。”赤司温和地回答。

中里干巴巴地说:“啊。这样啊。今年的聚会也一如既往地都是男人啊,哈哈。”

看来他关于“蜂蜜林檎是女生”的幻梦直到看见真人的那一秒才彻底破灭。

 

 

02

截至目前,填饱肚子的目标已然达成,聚会专用的社交线即将开启。然而此时席上的各位看起来并没有能即刻活跃气氛的天赋性选手,因此众人之间的谈话依旧是带着点冷淡的礼貌,宛如桌上将凉又尚温的汤。

“松山身材真好啊,有种健身教练的感觉。”中里随口说道。一旁始终呐呐不能言的宅男浦野听到这句话后,条件发射似地缩了缩脖子。

“猜对了。”松山笑着说,“我就是干这一行的。”

“相当适合。”今吉含糊地夸赞道。

“说起来,大家都是什么工作?”松山问。

“我吗?在证券公司混日子。”今吉笑答。

中里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证券公司听上去就很厉害啊。我现在在老爸的事务所里打工,真是烦得要死。每天要干的杂事没完没了,又要应付难缠的客人。啊,对了,”他忽然精神一振,转向赤司问道,“赤司你呢?”

“现在在银行工作。”后者平静地回答。

中里一怔:“咦,银行?看你经常发新品的开箱视频,还以为你的工作和电脑硬件有关。”

“超频只是我个人的兴趣而已,”赤司笑道,“CPU和主板等新品也都是我自己提前订购的。”

“原来是这样。”中里见赤司神色不似作伪,也就不欲继续追问,转而将目标移向他处:“那,黛呢?”

黛原本如同置身事外般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闲聊,被身边的中里突然问到时不禁一怔。

“……现在在给漫画写脚本。”

“啊,漫画?方便的话,能否透露一下作品的名字?说不定在场的哪位还曾经拜读过。”

中里的态度愈是亲切,黛的神色却愈是尴尬。

“并不是很出名的作品,应该没多少人听说过吧。”他接着报出了一个书名。

席上众人面面相觑,陡然间同时陷入沉默。聚会的气氛从保持礼貌的安静不可阻止地滑向无话可说的窘迫。看来的确无人知晓。

脚本家带着一脸“我早知道会这样”的表情默默地低下头喝了口茶。

“……那个,请问是在恋与星月刊上连载的那部吗?”

打破沉默的是浦野。他接着说:“我似乎记得。”

难得在网友的聚会中遇上读者,然而黛的表情比起巧遇知音的惊喜,却更接近难以相信的困惑。原来真的有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这样说。

“之前曾经读过吗?”

“不好意思,这个倒没有。”浦野的脸又变红了,他低声说,“只是对此稍稍有些了解而已。我本人不看少女漫画,所以并没有来得及拜读……”

松山咳嗽了一声。咳嗽声曲曲折折地在室内盘旋。

此时此刻,倘若有一众合唱团在饭桌边一字排开,他们必定会用优美的男中音吟唱道:“哦——原来这个人(原来这个人)——写的是少女(啊是少女)——是少女漫——是少女漫画——”

于是宴会的气氛又一次无可救药地滑落到微妙的沉默中。

 

“听上去很有意思,有机会的话想要找来读读。”

 

用愉快的口气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赤司。

就像是面对蛋糕时伸出手向其切下的第一刀,凝滞的空气总算是为此出现了活跃的裂缝。于是众人也随之说了些“是啊”之类的闲话,尽管说话的人与倾听的人应和的热情都寥寥。只有最先发言的人一直含着微笑,带着一种富于审视意味的目光注视着黛。

后者看上去疲于应付这种审视,他机械地举起茶杯瞟了一眼,发觉茶已喝干又放回原处。

旁观的今吉感觉十分有趣。这本来算不得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但在今晚则聊胜于无。

谈话不咸不淡地进行到中途,中里才像总算想起被遗忘的人一样中道转折话题:“说起来,浦野君在哪里高就?”

突然被提及到的人于是慌张地接话:“啊!我、我在时装杂志社工作。”

但看穿着打扮与言行谈吐,浦野大概是众人当中离时尚最远的那个人。

“真好啊。在工作中经常能接触到可爱的女孩子吧?”

“是、是的。我和女友也是因为工作认识的。”

“啊,真的?”

不知松山的这句话是否着重在“浦野居然有女友”这一点。

“是的。说起这个……就在今天,我被女友告知她怀孕了。”浦野低着头轻声说。

“啊呀啊呀,那真是恭喜了,”今吉适时地接过话,“做父——”

 

“她接着告诉我,孩子的生父另有他人。”

 

听到浦野接下来这句话的今吉瞬间哑口无言。

陷入震撼的不只是他。被浦野轻飘飘投出的炸弹击打过后,聚会的气氛重新回到有口难言的死寂。众人的表情也变得异彩纷呈。中里和松山目瞪口呆,赤司带着凝重的神色望着浦野,黛看上去十分茫然。

“我对女友说,即使这样,如果生下来的话,我也依然愿意做这孩子的父亲。但是……但是……她却说,如果做丈夫的话还是那个人更好……”

浦野没能把话说完。伴着沉闷的抽泣声滴落下泪水。

“这种人,就不要管她……”松山结结巴巴地劝道,“接下来一定会遇见比她更好的人。要相信会有好运气的。”

他的这句劝告并不奏效。

黛默不作声地把纸巾递给左手边的浦野,哭泣的男人低声说了句“谢谢”。

“抱歉。今天来聚会的大家看起来都很高兴……所以不想因为这种事破坏各位的兴致。也想着说不定和大家聚一聚,喝喝酒,可以忘掉这些事。”擦干眼泪的浦野苦笑着说,“但也只是自我欺骗而已。想到这些事连酒都无法下咽。”

“这并不是你的错。”

赤司温和地说。

“是对方做得太过分了。”

“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

“现在就认清她的真面目是好事。快点忘掉这种恶劣的人吧!”

众人纷纷附和道。就连看起来不善言辞的黛也说:“这种人没什么可留恋的。”

“谢谢各位。大家所说的我也知道。但是明白这些的我还是非常痛苦。就像至今以来生活的动力和希望都一下子被抽走一样。大概人去到地狱里就是这种感觉吧。”

说到最后,浦野的泪水重又流淌下来。

 

 

聚会结束后,一行人离席散去。

走出店门的时候,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离开温暖的室内,夜色中的寒风开始吞噬体温。今吉抬起头望向天空,轻轻地打了个寒噤。他暂时停下脚步望向后面。赤司和黛正边交谈边向这边走来。

虽然两个人都声称在此之前并不认识,但他们谈话的样子却并不像。赤司不知道正对黛说些什么,后者也说了句什么,最后点了点头。风吹动细雪斜斜地飘在他们之间。

手机忽然响起了新消息的提示音,是中里发来的短信,大意是说他和松山刚刚把浦野送上了出租车。他们原本想送他回家,被浦野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但中里还是对此表示担心,他说浦野的发言看起来就像是喝醉酒冲昏头一样。“真是怕他做出什么傻事呀。”中里在短信的末尾写道。

在夜色中凝神细看消息的空当,赤司和黛赶了上来。今吉于是将消息分享给其余两位聚会成员。

“不妥当的发言指的是?”赤司问。

“与其说是不妥当,不如说是酒后的胡话。”今吉摇摇头说,“他们说浦野上车前一直说着‘今晚一定要到龙宫去一趟’、‘这下非要潜水去龙宫不可’。听起来就像是喝得不清醒了一样。但是中里又说看浦野其他举动又像是神智清明,问他别的事也回答流利……真是搞不懂。”

“浦野并没有喝多少酒。”赤司若有所思地说,“从头到尾都是。”

“为什么你知道。你在观察他?”一直没有出声的黛略带讽刺地问。

“每个人我都观察过。”

“你有警察或侦探的职业病?”

“兴趣如此。”

“真是弥漫着危险气息的兴趣。”

赤司没有接话。这一分钟他站在路旁店铺灯牌的暖色光亮中,沉默不语,眉尖微微蹙起。看起来像是专心地思考着什么,无暇顾及他事。等到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之前那种专注而审慎的神情消失了,换作他一贯乐于保持的亲切笑容。

“抱歉,今天要先走一步。之前和黛前辈约好的事情只能改日再聊。”他继而看向今吉,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就再见了。”

黛显然对他突然的告辞感到意外,但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好的。今吉于是也微笑点头,同赤司告别。

他们于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位red emperor以同出场时相似的优雅姿态退场。在夜空中飞扬的雪花替他道出谢幕词。

“你们认识?”待赤司的背影走远后,今吉饶有兴趣地问身边看上去马上也要同样对自己说再见的黛。

黛像是对这个话题感到厌倦一样叹了口气。他盯着今吉的脸看了一会儿,移开眼睛。雪花不断飘落到他的肩上。

“我们在今天之前从未在现实中见过面。虽然有过沟通,但都是在网上。”

“看起来可不像。”

于是现在同今吉谈话的人表情愈发冷淡起来。

“这和你有关系吗?”他不客气地问。

今吉把有些滑落的眼镜向上推了推,眯起眼睛,亲切地笑了笑。

“不要紧张。我并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爱好。只是看你们的相处有感而发,他似乎很关注你,让人有点意外。毕竟你们两个看起来——”

黛轻轻地笑了,但那笑意和愉悦无关。他似乎很擅长在笑容中加入讥讽的成分。

“你是想说我们看起来就不是一类人?”

他不加掩饰地接着说完今吉未出口的话。

“我可没有褒或贬哪一方的意思。只是对于当前状况的本能判断。”今吉笑道。

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忽然点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

原本细碎的雪花开始变得大而密,几乎能听到雪片飘落到地上的轻响。

隔着簌簌而下的雪花,黛侧过头说:“我不知道他对我了解多少。但我对赤司征十郎这个人的确一无所知。”

雪像是为了掩埋他的声音一样疾速飘落。这座城市悄无声息地被安葬于白色之中。

 

 

 

03

 

△行动了!

△被击毁了。

○登场了!

○为△注入能量。

△得到了爱之灵草!△复活了!

 

接着他在△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叉,动作粗暴地撕下这页纸,在纸张撕扯破裂的声响中心烦意乱。

手机定时提醒轰然作响,和噩梦、堵车、迟付的信用卡账单来得一样准时。

黛千寻抓起手机,看到“喝水”的提示——他已然忘记自己几时会做这么关注健康的定时,但既然被提醒去喝水,他便去倒水喝。喝水的时候他很安静,接着慢慢放下水杯,对杯子像绅士对待淑女一样彬彬有礼。他想自己暂时不能回书房。一旦和纸上尚未成型的构思相对,绅士马上就会变为暴君,速度要比魔法少女变身还快,因为不必说任何绕嘴的口令。

尽管樱井认为他并不用着急。

看樱井的邮件非常费时。他像一个熟练而老道的糕点师,能将道歉精准地揉入每一句话,仿佛道歉天生就是这个句子中的一份子。这也导致在道歉中寻找有效信息成了一件有点困难的事,而最绝妙的是你看完全文依旧不知道樱井到底在为了什么而道歉。黛不止一次建议过樱井放弃这种过于繁琐的礼节,例如告诉他:“你喜欢做章鱼香肠吃这件事完完全全不会冒犯到我——其实根本和我没关系。”但收效甚微。

黛和樱井是搭档。

起码在常识理解中,脚本家和漫画家应该是对好搭档,一个构思故事,另一个则使得故事转为美丽而连贯的画面。不过这种好事落在他头上总会打折。

樱井的出道作完美地诠释了他个人创作的特点:可爱的画风与无聊的故事。而黛的小说情节则废话太多。编辑无法理解他把功夫都用在描写和角色与情节无关的细节刻画上:“什么样的人会在男女主角接吻的时候用九百字的篇幅描写女主角胸前的挂坠?”

总之,两个人都有急需修正的部分。

这并不是他们最终成为搭档的全部理由,但也包括了大多数。托口味繁杂、胸怀宽广的读者的福,由黛做脚本、樱井主笔的漫画连载无论如何还是苟延残喘地活到了现在,出过的单行本卖得也还可以,这成为了他们最基本的慰藉。然而喜好的差异还是冷酷而实在地横亘于他们中间。黛不完全喜欢樱井的画风,樱井也不完全喜欢黛构思的故事。只是因为都找不到更好的而在一起凑合,仿佛一对经历无数次相亲洗礼后勉强结成的夫妻。

樱井今年年初患了重病,现在还在休养当中。黛前去探视,他诚惶诚恐地为了连载暂时休刊的事在病床上道歉,以至于同房间的病友皱眉打量黛,疑心这个人何以对病人咄咄相逼成这样。樱井连声说要到四月多才能痊愈真是对不起,黛说不用道歉了你好好休息。

如今樱井已经出院,转在家中休养,前天发来邮件问候黛,简单汇报自身情况、顺便展望一下未来,当然所有这些一如既往地被混杂在道歉当中。而黛为了论坛的幸运晚餐数天内心神不定,到今天才抽出时间回复。

刚在论坛公告中看到自己ID的时候,黛的第一反应是想另开一贴转手这份好运气。一生中人往往会遇到很多不情愿去干的事,例如和五个陌生人同桌进餐。他清楚自己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

 

来自red emperor的站内消息就在这时翩然而至。

 

“不知道您是否看到了论坛公告,令人高兴的是,我们都成为了被选中的幸运者。像这样向您发起请求十分冒昧,但我由衷地希望您能够在三十一日晚前来,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想要在晚餐后同您交流某些事情。”

看到消息的黛感到诧异。他翻阅了两个人的论坛发言记录,和red emperor这一ID的交集少得可怜。实际上黛本身也并不算活跃,只是偶尔会在讨论贴中浮上来说几句话。Red emperor 他倒是有印象——开箱狂人——最近三个月在新品评测板块可以经常见到这位发贴人。除了开箱外他偶尔也会在其他板块出现,但多半发言简短,极少同他人长篇大论。黛上一次和他对话、也是他最近一次发言是在关于BIOS操作的争论中,全程对话加起来不到一百字。

世界是如此多姿多彩,总有人魅力大到能够凭借短短几字回复吸引他人注意。不过黛想那个人并不会是他。他这个月自知之明的余额尚未用完。

“我们似乎并不认识。”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在同一天参加晚餐。”

“你所说的‘某些事情’指的是什么?”

“鉴于时间与篇幅,我希望能把这个问题放在晚餐之后交流,到时候我会和您详谈。像这样在网上交谈恐怕是不够的。”

“你可能太过于自说自话了。我并不认识你,也不清楚你是怎样的人。说得再直白些,也不清楚你是否有什么不良的企图。为什么你已经笃定我会去参加晚餐?还是在你发来这种语焉不详的消息之后?”

“您会的。”

 

对话在此戛然而止。

 

面对黛不配合的态度,red emperor的回答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上一次黛为了一句话而胡思乱想是在久违的学生时代,那时候他还以为总有一次奇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遗憾的是几年后他的症状仍与之前无异,仿佛一场延烧了太久的青春幻梦。

他本能地不喜欢对方说话的方式,这种满溢于字里行间的自信让他感到不快。他想象red emperor是怎样的人:也许是男人、但女人也有可能。态度冷静,仿佛很有把握,占据主导地位,用亲切的语气制造压迫性。听上去不是能经常在生活中遇到的那种角色。

黛说自己不会去,而他信心满腹地说:“您会的。”

好像他是个什么占卜师似的。

在他杀出来之前,黛已然对这场晚餐丧失了兴趣,不可否认的是横生出来的这段插曲反而又使得他的好奇心高涨。

 

他最终提前二十分钟去赴约,走之前漫无目的地打开窗向外眺望,冷空气已经抓紧机会一路吹进客厅,像一个即使你不愿见面,却还是要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找地方把他安顿下来的老相识。黛关上窗出了门。

 

他在同侍者说话的时候注意到身后有人。

陌生人望着他,表情显得轻松而愉快。他穿着深灰色的外套,围着棕色的围巾,比黛矮半个头,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他平静地站在那里,而四周女性的目光则明显或隐蔽地投射过来,使得这位陌生人像身处在一个镜头的焦点或一个漩涡的中心。

“您也是来参加今晚论坛的幸运晚餐活动吗?我听到您刚才所说的包厢是订好的那一间。”他问。口气谦虚而态度亲切,很客气,也很熟悉。黛隐隐觉得自己这次射出的飞镖可以一次命中靶心。

他点了点头。

“真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赤司征十郎,在论坛上使用的ID是red emperor。您是?”

猜对了。

——您会的。而他以行动证明他的话是对的。

黛瞥了眼身边的年轻女性侍者。暂时没有新的客人入内,她看起来十分乐于继续倾听他们的对话。但黛不太乐于在外人面前直接报出自己的ID。

“……蜂蜜林檎。真名是黛千寻。”他最后放缓声音说。赤司露出微笑。

“原来我要找的人就是黛前辈。时间已经快到了,我们不妨入内再详谈。”他转向一旁的侍者,“有劳您引路。”

等到侍者将他们引至门前后退下时,黛才来得及从赤司背后低声发问:“为什么突然间开始叫起敬语?”

赤司没有回答。他回头望了黛一眼,忽然微微地笑了笑。接着他转回身,打开拉门,径自面对室内先到来一步的其他客人。无人回答的问题漂浮在半空,成为一个捕捉不到的问号。

 

 

鸡汤杂志教导人们说:“即将到来的一天会是更好的一天。”换句话说,已经过去的每一天都是糟糕叠加着糟糕的千层饼。幸运晚餐挟着种种富于诱惑力的疑问前来,又虎头蛇尾地结束。比想象中更为平淡乏味的谈话,整个过程中唯一含有高潮意味的是浦野的痛哭——但席间所有食客包括浦野自己都希望这个高潮不如不发生。

最让他不快的莫过于爽约的赤司,晚餐结束后他邀请自己去咖啡店坐坐,去聊所谓的想交流的问题。结果这份邀请函五分钟之后又被他本人推翻,理由未知,看起来只是他的心血来潮。

穿过落满白雪的长街回到家中的黛因此感到极度的不痛快。这种不痛快延伸到一晚的睡眠,又延伸到其后几天。他不想把写作进度的滞缓推卸在这上面,可是毕竟也挣脱不开。

一瞬间他以为是手机定时又在作响,静下心来一听发觉声音大作的是门铃。他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应付来客。

黛凑近猫眼后露出由衷的疑惑神情。

此时此刻——或其他的任何时间——他都无法想象出门外来者造访的随便哪一个理由。

门铃仍在作响。黛打开门。

身着警察制服的男人向他出示证件,他身后还有另外一个同伴。站在前面的男人神色严肃地注视着他,用冷静的声音开口:“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三系的刑警火神大我。请问你是黛千寻吗?”

“……是我。有什么事吗?”

“关于一月三十一日晚浦野大介被杀的案件,想请你配合我们的询问工作。”

 

 

 

将时间向前倒推半个小时。黛千寻坐在书桌前将纸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一刻,赤司征十郎正轻轻地放下筷子。

“多谢婆婆款待。”

“哎呀,真是客气。”

一头白发、已经上了年纪的老板娘在柜台后笑了起来。这间开在深巷中的小料理店这时只有赤司一个客人。电视机中女主播的声音像一匹白绸般在室内的空气中平平地展开。像是受到牵引一样,赤司转过头去。

“……死者身份已经查明……失血过多死亡……现正在持续调查中……”

随着女主播平稳而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屏幕上开始展示死者生前的照片。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对着电视外的观者露出羞怯的笑容,就像是为自己的存在感到惭愧不安。下端的黑色字体打出“浦野大介(26)”一行字。

赤司望着屏幕没有说话。他的表情是冰冷的。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的老板娘悠悠地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就走了。和我的孙子同龄。真是可惜。”

“的确。”赤司喃喃自语道。

“父母知道消息之后该有多痛心啊。说是凶手与动机还在调查……恐怕早上还高高兴兴出门,晚上却倒在血泊之中了。想一想就感到唏嘘。也许是因为让我想到了自己的孙子,这种新闻真是让人感到不忍心。”她把目光转而投向赤司,用长辈叮嘱家人的口吻说,“您也是,一个人在外要务必多加小心。毕竟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啊。唉,本不应该这样多嘴,不过就当作是我这个老婆子的唠叨吧。”

“不会的。”赤司露出淡淡的笑容,轻声说,“我明白婆婆的好意。毕竟这世上的意外总是无法预料。”他说到“意外”两个字时声音咬得更重,像比起其他言辞说起来更加困难。

“真希望快点抓到犯人。”老板娘垂下眼睛由衷地说。

“是的。”

赤司的眼睛仍在注视着电视机屏幕,但他已经在想另外一些事。一些有关又无关的事。

他接着说:“犯人应该得到惩罚。”

在说这句话时,笑意从赤司脸上褪去了。

 




TBC.


这篇文每次更新会尽量攒到1W左右再发

因为感觉单章的信息量太小了 其实只是因为我写得太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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