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饮(上)

#OOC预警

#有误会老梗出没

#略显扭曲的情感

都能接受的话请继续往下看。





他在梦里重返童年。

那应该还在他幼时。和家人一道出外旅行时,曾去过瀑布游玩。清澈的水从山顶声势浩大地奔流而下,即使离得那么远,也一样能感觉自己正被冰凉的水雾裹满全身。在咆哮着奔腾直上九宵的水声前,家人呼喊的声音被不可阻遏地推远、再推远。

他呆呆地望着瀑布,夹带着水汽的风刮痛他的脸颊。在水声里,他头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自己对陌生的世界一无所知。

而眼前的水仍在无休止地奔流。奔流。

 

一块柔软而湿润的东西从这沸腾的水声穿过,按在他的额上。温热的触感为瀑布奏鸣曲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黛千寻于是苏醒过来。

 

 

他首先看见赤司征十郎的脸,表情平静而有细微的倦怠。房间里开着灯,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刚刚在黛额头上换上浸透热水的毛巾的他还站在床边,姿态是和从前如出一辙的礼貌与若即若离。他这一回没有穿洛山制服。也的确用不着再穿了。

黛接着望向赤司身后的那扇窗户,外面正在下着暴雨。雨点击打在玻璃窗上,焦躁而不肯停止。巨大的雨点互相撞击与融汇,最终在玻璃上以被人泼洒上去的姿态流泻下来。梦中的瀑布就这样以一种奇异而简略的姿态重现了。

 

“黛前辈感觉还好吗?”

 

赤司问道。他的语气平缓,听不出有什么可值一提的特殊情绪。

他动了动嘴唇,简单地吐出一个“嗯。”

“之前曾担心过黛前辈长久昏睡是不是生了病。我帮前辈量过体温,好在数值仍保持在正常的范围内。现在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头痛或是?”

赤司用不甚热心的语气问。“体贴”和“一板一眼”这两种给人的感受揉合在一起,显得有点荒谬。

从昏睡中刚刚醒来,黛只感觉唇干舌燥。

“……有些渴。别的都没什么。”

赤司点点头。

“我来倒些水。”他这么说着便立刻动起手来。黛在他倒水的间隙取下额头上的毛巾,从床上坐起身来。窗外的天色昏暗,只有暴雨滚滚而下,成为结成透明屏障的瀑布。而他在接触不到瀑布的安全范围内发呆。

紧接着赤司走过来,他从赤司的手中接过水杯,扬起头开始喝水。湿润的水滋润了嘴唇和喉咙,连带着神智都变得更加清明。

“还需要吗?”赤司望着马上又变得空空荡荡的水杯问。

“不用了。谢谢。我睡了多久?”

“从黛前辈接受完讯问后到家开始算起,最多有十四个小时。因为我在这之后才来,所以无法推算出最准确的时间。”

“没必要算得那么精确。也不必担心我生病,睡得久只是因为精力不足。”

“精力不足?”赤司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显得过分平静,以至于黛非常想激怒他好把那张平静的面具从他脸上撕下来。他于是接着说:

 

“是啊。前一晚和女人办完事后又喝了酒。好不容易睡了半晚第二天又被告知隔壁房间发生了杀人案。疲倦的状态下被叫去接受刑警的询问,乱七八糟地折腾了半天。真要命。”

 

赤司好似很同情似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旅馆疑似发生情杀的新闻今早已经在电视上播出,很快就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居然被意外扯入到这种杀人事件之中,可以想见会变得相当麻烦。”

黛漫不经心地问:“你知道同我一起去旅馆的女人是谁吗?”

“我无心干涉黛前辈的私事。”

对方语气平淡地答道。

 

他去看赤司的神色,又去读对方的眼睛。两样东西都无遮无拦地对黛说着:的确没什么。赤司此时的情绪曲线平直得像刚出茅庐的作家笔下淡而无味的一首诗。如果这是演技,那无疑太出众了。赤司征十郎总有办法在各个领域都大放光芒。

但黛知道这并不是表演。这个问题并未触动赤司一分一毫。

 

“……我还没来得及祝贺你。恭喜你成功考入东大。”

黛说。他轻巧地转开话题,虽然他的牙齿和舌头都变得沉重起来,好像连说完这句话都成了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谢谢。”

赤司颔首称谢。他肯定在之前对无数个人做过这一套道谢的礼仪,就连略略低下头时眼睛垂下来的角度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一样。

倦怠的感觉从四肢重又弥漫上来。黛听见自己说:“不客气。凭你的头脑和努力这是轻而易举的。”

“黛前辈太高估我了。”

“你真是谦虚得要命。说起来去东京也不错啊。你本家就在那边吧。”

“是的。”

“可以开始计划享受大学生活了。然后,到大学之后交个可爱点的女朋友也不错。”黛尽量拿出听上去较为慵懒的语气说,“就这样开始新的——”

一瞬间,原有的神色中温和的部分全都从赤司的脸上消失无踪。

 

“听到一直与我发生性关系的男人这样说让我感到很不愉快。黛前辈是打算以什么样的立场说出这句话?”

他问。

 

在黛说话之前他用那种不容辩驳的口吻接着说:

“除此之外,无论是旅馆的入住登记簿还是闭路监控录像,都能证明黛前辈整晚在旅馆房间中都是独自一人。所谓的同你一起去旅馆的女人只存在于你的谎言里。警方和媒体都已经介入的状况下还对我撒这种如此容易被戳破的谎,动机是?”

 

黛的嘴唇动了动。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今天的雨实在太大,今晚就暂且在黛前辈家叨扰一宿。麻烦了。”

刚刚还用不可反驳的口气将黛逼得无比狼狈的人这时又从容地这么说。

在得到黛的回答之前,赤司就径自转身走开。毕竟在黛升上大学的这两年中,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黛的公寓中留宿。说得夸张一点,大概可以算作是半个主人。

而他身后被质问得哑口无言的黛颓然地重新滑下身体又躺倒在床上。

 

他和赤司的关系,到底是——

 

 

 

 

 

两年前。

 

 

 

当收银机前迎来新一位客人时黛险些要揉揉眼睛。当然他并没有真的这么干。

此时站在自己面前把两本书递过来的客人正是穿着洛山制服的赤司,但这家书店怎么看也不在他平常的活动范围之中。这家伙放学后跑到这里来干嘛?

黛报出机器上算出的总价,并没有多说什么。好了。一切仅此而已。在这种时候叙旧他还没那种热情。

将钱递给他的赤司反而盯着黛笑了起来。

“看黛前辈扮演这种角色还真是不习惯。”

“这和你习不习惯有什么关系。这是客人您剩下的零钱请您收好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黛面无表情地把找的零钱又塞到赤司手中。倘若现在能天降一堆客人排在赤司后面焦急地等待交款他一定会比现在自在得多,但现在的书店大堂却空空荡荡,唯一一位客人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的书店职员装扮。

“黛前辈在这边打工吗?”

“用眼睛看就能明白的问题没必要再问一遍吧。另外店里规定工作时间不能聊天。”

“可是那边的两位工作人员一直在聊天。”赤司向库房的方向指了指示意。

他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把这家伙弄走而已。虽然店里的确这么规定,但好脾气又乐天派的店长却天天对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影响营业有什么嘛!”

啊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屹然不动地挺过上面派下来的那么多次巡查。

“他们又不用招呼客人。”

“但我就是客人。黛前辈这种态度不像是对待客人吧。”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特地驱车前来找前辈茬儿的吗。

赤司却问:“前辈几点结束打工?我是来请黛前辈吃饭的。”

“六点……为什么突然请我吃饭?”

“黛前辈前不久去东京现场看过我们的比赛了吧。从京都到东京去,我本来理应尽地主之谊请前辈吃顿饭。然而这顿饭看来只能在京都还上了。”

“……那几天的课都很无聊所以翘了找点事做而已。别说得我像是专门为了你而去一样。你怎么知道我去了现场?”他可是看完比赛就不声不响地自己回来了,怎么想也不明白对方何以会明了这件事。

赤司对黛的问题笑而不答。他转开话题说:“现在离六点钟很近,我就在这里等待前辈结束打工好了。”

“喂喂,我还没答应吃饭这件事吧!”

 

 

然而最后他还是随波逐流地踏上了去往餐厅的道路。两个人断断续续地聊些不痛不痒不咸不淡的话题,最后不知道从何处开始突然七扭八扭地拐到了黛最近在阅读的一本小说上。黛大致简述了情节之后赤司意外地捧场,说对那本书很感兴趣。看他的神情和语气并不像是在说客套话。

“‘你’也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黛有意把‘你’字咬得极重。尽管并不觉得有什么区别的必要,但他也没有忘记面前的这个人在东京赛场上的变化。虽说都是同一个人,但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一位赤司似乎要稍稍稳重一点——离会对这种小说热衷的感觉也更远一点。

赤司反倒像是对黛的强调感觉十分意外似的。

“只要是有趣的东西我都很感兴趣。”他淡淡地笑着说。

难得找到同好,黛立刻表现出了无私分享的精神:“你要是想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借给我?”

“我住的公寓离这家餐厅不远,步行过去大概十三四分钟。如果你真的非常想看的话那我就把家里的拿给你。”

赤司为这个提议而露出犹豫的神色。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了。”

“你还真的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啊……”

 

 

 

 

黛旋即领着这位突然又在自己眼前出现的学弟回到了租住的公寓。

“没什么可看的,”当注意到赤司正仔细打量房间时黛忍不住说,“这里空间也不大。”

“但是书籍的数量很多。”

“要是你也喜欢乱买书的话藏书的数量会比这还可观。”黛在书架上搜索片刻,从中间那层取下要找的书递给赤司,“应该就是这本,你可以试着看看。”

“我可以在这里读吗?”结果对方问了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问题。

“随便。不过话先说在前面,我不擅长招待客人。你想干什么都请自便。”

“还真是冷淡的待客方式。”

尽管这样抱怨了一句但赤司还是就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看起书来,看他真的完全无视黛坐在那里怡然自得地读着书的样子,不禁让后者腹诽他是不是把这里当成了图书馆。但一旦习惯了倒也无所谓,黛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随便打起手游。

“这本看完了。果真很不错。还有类似的吗?”

赤司的阅读速度完全碾压了黛的游戏速度。他只得边“等一下等一下”地叫着边绞尽脑汁地先试图搞定手上的游戏。等到屏幕上浮现出这局暂时结束的字样他才放下手机。

“你看书速度怎么还是那么惊人啊。你说很不错,具体呢?”

 

这之后又是聊天又是阅读新书,赤司起身告别的时候已经时间不早。

“一直待到现在真是打扰了。”他十分礼貌地向黛道歉——同时手里还提着袋子,里面是刚刚加入待补清单的几本书。

“你还真是客气啊。无所谓。反正我一个人住也很闲。”

“书我会尽快归还的。”

“我完全相信你的阅读速度所以不用承诺了。”

“那么就下次再见了。”

 

 

——在此之后他们果真以逐渐稳定下来的频率不断再次见面。阅读,借书,闲聊,还书。几次三番这样的流程下来简直要让黛错以为他和赤司是租书店老板与顾客的关系。只是他这个可怜巴巴的租书店老板毫无进项而已。

习以为常之后,黛开始对这种家里有另外一个人的感觉渐渐熟悉起来。他们谈话的话题多半都是小说,偶尔会提一两句彼此的生活。但是后者所占的成分极少,不过是夹在关于小说情节与人物中偶尔一闪的短促光芒。他们就像两个在旷野中搭着帐篷暂住一晚的旅人,在同一片星空底下做着各自的梦。梦的细节也许会闪烁着靠近——但仅此而已。

这种各有所得又各有所思的关系,如果能一直无限延续下去大概也不错。

 

 

 

而导致转变的最初始的契机出现在那一天。

 

 

听到门铃声时黛还在心里暗自猜测来的会是谁。他没有叫外卖,最近没有在网上买东西所以也不可能是快递,而这段时间会常常踏足他家的访客无非也就赤司一个,但他每次来之前都会先行联系自己。所以这人到底是……?

但接下来他在猫眼中看到的当真是赤司。

他打开门,带着惊讶的表情和门外穿着制服的赤司对视。他没有背书包,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提着装书的袋子,只是两手空空地站在那里。

“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来?周五的话不是还在上课吗?”

他纳闷地发问,然后注意到赤司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寻常。以往听到黛这样发问他会微笑着回应,但今天他的神色却隐隐地透出一份沉重。

“抱歉,突然来访真是打扰了。但可以让我先进去吗?”赤司问。

“……当然可以。”

赤司点头道谢后随即踏进门内。虽然是和以往一样礼数周全的态度,但黛总觉得今天的赤司看起来有哪里不对劲。假如是能大喊大叫冲人发脾气的性格的话还好,然而赤司这种压抑着让自己呈现出正常态度的样子看起来更让人担心。

两个人在客厅面对面地坐下。先按捺不住疑惑而发问的人是黛:“你今天是……怎么了?”

 

“父亲突然病倒了。半个小时后我要赶去东京。”

 

言简意赅的回答。黛望着他。

“不需要收拾行装吗?”

“已经收拾停当了。半个小时后司机就会来接我。”

“你父亲病得很重吗。”

“是的。病情暂时得到控制,但……不知今后情况会如何。”

“也就是说有加重的可能性。”

“对。而且除了父亲的病情,因为他病倒而生的其他事情也——”

“所有这些都需要你一个人,是吗。”

“这是我应负的责任。如果父亲倒下的话那么一应事项都应该由我来承担,这并不只是我们父子间的事情,与之相联系的还有其他许多人。我对此十分清楚。”

赤司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这么说。黛看着他平静的脸,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承担所有事情的只有你一个人。”

“……没错。”

“应该很累。”

“我没有说累的权利。”

黛突然站起身来。

察觉到他动作的赤司随之抬起头凝视着黛。这一次他的脸上失却了惯有的礼貌而温和笑容。

 

 

“我不擅长做安慰人的事,”黛说,“也不想用你大概已经听烂了的鼓励让你心烦。我把这间屋子留给你。你说半小时后就要离开京都,那我二十分钟之后再回来。你想在这里干什么都行。无论你是想大哭,还是喊出声,想怎么宣泄都随便你。我会出门所以不用顾忌我。有些事情还是不要一直憋在心里为好。我先走了。”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就真的向大门走去。他打开门,迈出去,然后轻轻地带上门,把沉默的赤司隔绝在这间屋子里。

黛在这附近来回闲逛,但是提不起以往那种闲散的兴趣。赤司平静的表情始终萦绕在他眼前。如果他不这么平静,也许黛还会更宽慰点。他踢开脚边的小石子,看它滚出很远。

转回来的时候公寓楼下停了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大概是得到位置消息的司机前来接人。黛把双手插在棒球服的兜里,慢慢走进电梯。

当他再一次踏入客厅时所看到的赤司依旧坐在原地。连端正的坐姿都和他离开之前一模一样,从外表根本别想看出一丝一毫对方动摇的痕迹。

但做不到这点的话也就不是赤司了。

“接你的人好像来了。”

“我知道了。”

赤司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黛把他送到门口。

“接下来就不送你了。”

这时赤司转过来看他。他盯着黛的眼睛,沉默几秒后轻轻地说:“谢谢。”

黛“嗯”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他倚着门,看赤司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他才直起身子离开门,再顺手把门带上。“砰”的一声响,像是一发送别的枪声。

 

——非要为一切事情的改变寻找源头的话。那么,也许就在此处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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