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对于高中的记忆在七八年时间的打磨之下边缘已经开始模糊，和历时已久的老照片一样，缓慢而持续不断地丢失细节。除了仍会在梦境中回想起来的关于某人的一部分，其他情节都躺在静静流动的河中，天长日久后逐渐缩小、变色，没有花朵萎谢得那么迅速，但却同样不可逆转。

叶山么。回想的话，首先展现在眼前的是对方插着兜轻轻快快地走路的姿态，球队之外的接触并不多，所以要努力回忆起其他特征也很难。只是记得他整个人身上有种灵动的感觉，就像同队的实渕在众人在食堂吃午饭闲谈时夸奖的“小太郎还是蛮机灵的啦。”

……虽然紧跟在这句赞美之后的是“但是真的太吵啦——！”这样的抱怨。

现在正在眼前的年轻男人行走的姿态之间仍然留存着当时那种灵巧的感觉。顺带一提，连被实渕评价为“很烦”的那部分也同样幸存了下来。

“哎哎，能遇到真是巧啊。这顿饭我请黛前辈啦！”

刚才剑拔弩张的状态明显不适合叙旧，两个人于是在附近找了家店坐下来聊天。擅自点完菜的叶山十分爽朗地大笑着拍起胸膛，只是没有注意到黛的眉头在听到这句话后逐渐拧了起来。

“你管这叫巧吗……你分明就是在跟踪我吧。”

“只是职业病一时间发作啦。总觉得路上遇到的人有点眼熟，不知不觉就跟踪起来了。”

“这是哪门子职业病啊？你这是在当私家侦探？”

“是八卦记者啦。记者哟！”

“……”

黛想起当初在实渕服装设计展上从他口中听到的洛山众人的动态。他当时还以为叶山是那种会在电视台外景中一本正经地采访路人的记者，还因此而受到了“叶山那家伙现在已经变这样了吗”的冲击。

但是叶山会去做八卦记者……好像也有点比较难以想象的地方。不过黛还是选择闭上嘴不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

他还没问，叶山倒已经津津乐道起来：“说起来这门工作也是有些很有趣的地方啊。刚入行的时候我也不太适应，但是后来请教前辈加上自己的锻炼也就慢慢闯出来啦。比如追踪啊，抓拍啊，搜索蛛丝马迹啊，还有要……”

“我没兴趣一一了解，你可以不用讲这么多。”

预感到再不打断他接下来的时间就要变成八卦记者经验分享小课堂的黛立刻说。

哇啊——

这么惨叫了一声的叶山总算是住了口。只不过他马上悻悻然地说：“黛前辈还是这么冷淡啊。真是难相处的人。久别重逢也该热情点嘛。”

“我难相处这种事高中你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当初也没多热络，现在要怎么热情得起来。”

叶山撇了撇嘴，用口型说了句“真是”。不过他十分擅长转变话题，马上重新聊了起来：“玲央姐说前辈在电子公司工作，是吗？”

“是游戏公司。”黛纠正道。

“哇，好厉害啊。真的好羡慕啊，这种工作。”

——用棒读的语气念这句话是想干什么，挑衅吗你。

黛只能回给他一个“哦”。实在想不到要用什么台词接话。

“有这种稳定的工作多好啊。”

——你就算是要夸也夸得有点诚意吧。

“事实上我前不久刚刚从上一家公司离职。今天才去新公司面试。”为了把听上去总觉得怪怪的夸奖扼杀在叶山的喉咙里，黛马上这么回答道。

“诶？！为啥会离职啊，上一家公司有什么秘密吗？我所在的周刊很欢迎这种题材的！”

……结果反而给了叶山看到新闻素材的错觉而使他兴奋起来了。

“没有。”黛果断地说。

叶山的脸色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暗了下去。

他努力重拾起热情问：“那，没有去赤司的公司吗？”

“……和他没关系吧。”突然被对方提及赤司黛不禁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他低声说。

“可是玲央姐说你们两个在交往啊？而且还是很doki doki的那种？”

“……实渕这家伙……”

黛无声地在心中谴责把消息透露给对方的赤司。根据他对实渕的了解，从实渕那里传播给叶山的情况百分之百会被擅自添加进奇怪的成分以及十分主观化的理解。他都能想象得到这位后辈摆出女性化的姿态陶醉地托腮说：“啊，这就是Love哟☆”的样子。

叶山还在穷追不舍：“是真的吗？我都被吓到了！虽然玲央姐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可是对方是赤司啊？我根本没办法想象赤司谈恋爱啊！”

太巧了。我在这之前也没法想象。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黛还是抑制住这份冲动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啊，真的？那黛前辈是homo啊？”

“干嘛一脸天真无邪地问这种台词啊你。如果我说是的话你能收敛点姿势吗……别贴到别人脸上问啊，我都要被口水喷到了好吗。”

重又坐回到座位上的叶山还维持着目瞪口呆的状态。

“……果然还是没办法想象。那个赤司会和男人谈恋爱，绝对是特大新闻了吧这下。”

“所以呢，你打算把我和他的照片印到杂志上然后让我们两个从此出道？”

“怎么可能！到底也还是当年的前辈。而且这么干的话绝对会被赤司狠狠收拾一顿的吧……”

看来真正有震慑性的理由还是在后一条。

 

“虽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啊，”叶山在最后分别的时候感慨似地说，“赤司和黛前辈在一起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样也不错呢。”

黛站在原地看着他微笑的脸，没有问这是客套还是真心话。希望是后一种，他想。

叶山接着说：“改天大家一起吃顿饭吧，玲央姐念叨好久了哦。真是烦。”

想着“有朝一日居然会由叶山嫌弃实渕烦……”的黛即使这样也一如既往地直接否决：

“免了。再见。”

 

 

 

 

他在临睡前给赤司打了通电话。

“我今天见到叶山了。”

他跳过其他寒暄的步骤开门见山地说。

赤司的轻笑声震荡着他耳边的空气：

“真难得。你们聊天了吗？”

自从他说要和父亲沟通之后两个人的联系就比之前减少了。就算没有亲眼所见，黛也相信他身上的压力并不会少。克服羞耻的心情给他发过去“如果有压力的话说出来啊我可以帮你分担”这种煽情的台词，结果对方连打了三个电话询问前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就是说句言情剧中最常见的台词，有必要紧张到这个程度吗？

不过今晚赤司的心情好像还不错，从他电话那头轻快的声音就能看出这点。

“乱七八糟地讲了一通。他现在居然在做八卦记者啊。我吓了一跳。”

“嗯，听说在行业中也是小有名气的出色记者了。”

“真的假的……哦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把我们的事告诉实渕了么。”

“是的。”

“……为什么这么干。”对方的口气太过于正常以至于此时此刻的黛有种无从发作的感觉。

“黛前辈生气了吗？”赤司问。

“这倒没有。不过今天被叶山提起这件事有点惊讶而已。”

“被问到现在有没有交往对象的时候就直接说出了黛前辈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这么理直气壮叫他还怎么吐槽啊。

“但是——”

“实渕听到之后先是吃了一惊，不过他也很为我们感到开心，说了许多祝福的话。”

“就算这样，可——”

“我认为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实渕也并非不明事理的人。”

“但是他会和叶山他们——”

“叶山也一样，就算是根武谷也如此。即使性格各有差异，但都不是会对这种事情以玩笑态度轻浮对待的人。何况我们还是高中时的队友。我并不觉得和他们分享这个消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我还是收回发言吧。”

深感挫败的黛最后只能挤出这么一句。他仿佛看到赤司在电话那头扬起了胜利的微笑。

“黛前辈还有别的事吗？”

虽然想问他沟通的结果怎么样，不过现在已经夜深，这种事明天再说也不迟——这么想着的黛就简单地回答了一句没有。

“但是我还有要对前辈说的话。”

以为通话就到此结束的黛却从赤司那里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复。

“你要说什么？”

黛问。

“这句话我想对黛前辈面对面地说。”

握着手机的黛瞥了眼墙上的时钟。

“明天再说吧。今天都已经这么晚了，你不休息的吗。”

“没关系。我现在就在黛前辈家门外。”

 

 

哈——————————————？！

 

 

听到这句话的黛险些从沙发上惊得摔下来。他跳起来以与自己绝缘已久的矫健姿势去给这位深夜造访的不速之客开门。

“打扰了。”

门开了。穿着西装的赤司对着他温和地微笑。

主人退后几步把客人让进家里然后关上门。黛感觉自己的淡定情绪正被对方一点点投入粉碎机。

“这么晚了跑到这里来……该说你是太有精力还是别的什么。”

在客厅坐定后黛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

“因为想和黛前辈面对面地说话。”

赤司的口气则十分平淡，完全不符合他半夜造访这一行为的失常性。

“不等到明天吗？”

“不想等。”

黛的神经骤然紧绷起来。虽然赤司的语气很平静，神色也镇定如常，但话语之下涌动的暗流却半点不像是全无问题。会让他这么晚还到这里来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事。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激烈地跳动起来。

“——所以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糟透了。黛感觉自己连完整而发音清楚地说完这一句话都变得十分困难。

 

然后赤司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地砸到他面前。

 

 

“——黛千寻。”

“——请和我结婚吧。”

TBC.

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