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末尾的音节消散在空中，赤司和黛对视，表情意外地平静，像一早就已经知道对方会吐露出什么样的答案。于是在说出这句答案之后陷入窘迫的人就只剩下黛。

加重他的窘迫感的是在那之后降临在房间中的短暂却难捱的沉默。一直到赤司的低语声终于把夹在他们之间的这堵透明的墙给击碎：“果然是这样。”

“……”

黛没有作声。他表情上努力维持着冷淡，内心却翻滚起烦躁的波涛。这时说什么好像都不对。但什么都不说也……算了。暂且这样。

“对黛前辈来说，”赤司口气温和地发问，把黛从尴尬的焦虑中拯救了出来，“‘他’是个怎样的人？”

“这种问题，你本人要比我更清楚吧。”

“抱歉。我说了想听从黛前辈的角度出发的看法。”

这是一句口气徐缓但却不容反驳的发言。语气的礼貌和隐含的威压恰成正比……还真是从你口中才能听到的话啊。黛想。他缓慢地张开了嘴。

 

“……我很感谢‘他’。”

和对方的问话一比仿佛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但这的确是黛的真心话。

不管怎样，至少当初是‘他’在天台上主动为黛拉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给他展示了另一种新的可能性。在看了轻小说男主们无数次的奇遇之后，终于有一个人从天而降，带给了自己不逊色于其他奇幻旅程的、真实到底的惊喜。他对篮球喜欢但谈不上挚爱；对球队和其他成员也没什么亲密得不得了的归属感……但归功于‘他’，起码黛还可以真心实意地说一句。

在这个男人手底下打篮球的这一年，过得还不赖。

这还不够吗。如果不够的话，他何必在入读大学之后仍然赶到千里之外的东京，再去亲眼见证一次有那个人参加的比赛。啊，至少在那个时候，‘他’还是依然存在的。

然后——

 

“除此之外呢？”

赤司接着问道。

黛莫名地想笑。赤司的口气就像是高居法庭之上的律师循循善诱要对方交出自己应得的供词一般。但他却不能反抗，不能逃跑，只能就这么站在证人席上束手待毙。律师针对对方证人的供词耐心而尖锐地追问，然后呢，然后如何。对方证人即使背负着完全被看穿的压力，也只能接着说——

 

    “‘他’吗。口气自大又狂妄，但是意外地又对新鲜事物很感兴趣，能轻而易举地说出十分惊人的台词，如果向前倒退两年一定是中二病患者。喜欢胜利喜欢到过于执念的地步，对此什么都能利用。”

但是并不讨厌。是的，并不讨厌。

黛边说出这些对于那个人的评价边感觉心头涌上无限的荒谬，特别是看到对面的赤司为了这几句评价而微微颔首致意的时候。这算什么？对着主人格夸赞一个已经消失了的副人格……他扪心自问是否还会经历比这更加荒唐的事情，然后又自己回答道：不会了。

 

 

赤司说：“‘他’听到这一席话会开心的。”

黛更想笑了。为什么要用这种家属一样的口气为这段话下这样的评价。他们的谈话简直越来越像是在怀念一个真正的逝者。尽管两个人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也许是世界上最轻飘飘的死亡事件，因为甚至不足以寻觅出另一个实体来纪念或哀悼。在这种情况前，表现出悲伤或者怀念都显得十分可笑。

然后他听见赤司接着用淡定的口吻说：“就像我很开心听到黛前辈这么说一样。”

“你也很开心么。”黛想说看你的表情可完全看不出来——不过这句话仅仅在脑海中浮现了一瞬就无声无息地像泡沫一样破灭掉了。现在似乎不是说玩笑话的时候。

 

 

“因为我们都是赤司征十郎。”他答道，“我想黛前辈似乎不能完全理解这一点。”

 

 

“要完全理解你真是太难了。大概就是满分一百分的卷子要答出一百零一分的程度。”

黛直截了当的回答引来了赤司几声短促的笑，勉强使得沉闷的空气活跃了几分。然后赤司说：“不。在有些地方，黛前辈的观察十分准确。”

“比如？”

“黛前辈说我对你的喜欢仅仅是因为和你相处轻松。”

“……你想说什么。”

“上一次领教了黛前辈对我的分析，回去后我也认真考虑了一下。你说的并不完全是错的。我会在意黛前辈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比起黛前辈对‘他’——”赤司沉吟了一下，才接着说，“黛前辈对我来说显得更陌生。与其说是突然萌生的爱恋，因为相处轻松所以想要接触黛前辈这种理由才比较符合实际。从这点来说黛前辈的观察还是挺准确的。”

假如有“听到每一个字心就会沉重一下”的说法，那赤司说完这句话之后黛的心大概已经缓缓地向下移动了一大截。但他的自尊心完全不允许自己在表情上显出任何端倪，因此黛听后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是吗”。

 

 

“但是我并不觉得因为这种原因想和黛前辈交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下一句话的理直气壮差点让黛立刻破功。他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着赤司，要是他的脑内吐槽能具象化肯定会从天而降一副巨幕规格的大字：哈？这人大言不惭地在说啥啊？

 

 

“值得遗憾的是，我并没有那种影视作品或书籍中一见钟情或者疯狂爱恋的体验，”完全无视掉黛“我十分想吐槽眼前这个人”的目光扫射，赤司继续侃侃而谈，“也没有生出过想徒手为谁挡子弹或者坠入地狱的冲动。”

 

——最后一句话是怎么回事。听起来也太可疑了吧你到底都看了些什么东西啊。

 

“总而言之，我不曾对谁有过什么特别狂热的爱情。包括黛前辈。”

 

——可以不用特别说出来的好吗。

 

“但是，我对黛前辈确实十分在意。就算是因为和你相处足够轻松也好，觉得你有趣也罢……和你在一起的话总是会有些很有意思的体验。就算是我也未必能预测你的下一步动作。在这点上你是独一无二的。想接近你。抓住你。做这些事能让我心情愉悦。我不清楚别人对于喜欢的定义，但是对我来说，这就是了。”

 

——说这么纯情的台词是打算让别人怎么接话啊。而且。

 

“说到底还是把我当减压器吧。那如果找到能让你更轻松的对象你打算怎么办。把我甩了再把这段话对下个人说一遍么。”黛终于成功地找到机会回嘴。

赤司轻轻地笑了。

“黛前辈嘴上说着拒绝，然而对于交往后的状况倒是已经有预想了。”

让黛不爽的是他语气中含有的几分了然。所谓状况尽在掌握的这种态度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激起黛的挑战心。

“不要偷换概念。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啊？”

“并不会发生甩掉你再对别人说这些台词这种事。请黛前辈不要擅自把自己带入肥皂剧女主角。”赤司正色道。

“也没有哪部肥皂剧的男主角会用这么不浪漫的台词告白吧。”

“但这都是我的真心话。黛前辈也是吧？我们还是第一次这样坦诚地谈话。”

分明是我在被你逼供吧……黛忍不住想。被一直逼到悬崖边缘不得不说出实话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他吗。至于对方坦然自若地自述真心话……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我已经把自己的心意说得很明白了。”赤司的声音使得黛重新打起了精神，“下面是黛前辈的了。”

“？你是指……”

“黛前辈喜欢我吗？”

“……”

“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请立刻告诉我。”

 

 

“是。”

 

 

都到了这个时候也无需犹豫了吧。黛的回答即刻脱口而出。

——在说出肯定的答案之后，他分明感觉到，曾在第一次见面的天台上吹动书页掠起领带的那场风，又重新吹拂在自己的肩头耳畔。

 

当时站在他对面的后辈说：“你就是黛前辈吗？你好。”

现在站在他对面的男人说：“——我知道了。”

TBC.

忏悔下节奏实在太慢，纠纠缠缠到现在才算有进展。

但是还是想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写……就算是任性吧蛤蛤蛤（没人管你好吗不要给自己加戏